耿霜的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烛火不安地跳动,将每个人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
“哇……”高马尾的鼓手吴晓烨第一个打破沉默,她搓了搓胳膊,试图驱散那股无形的寒意,“耿霜,你这……你这开局就王炸啊!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井沿真的是……温热的?”她天性乐观,是团队的粘合剂,此刻虽然害怕,却更倾向于用咋呼来冲淡恐怖气氛。
耿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银白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一半的脸颊,红色的瞳孔望着跳跃的烛火,不再言语。她似乎又缩回了自己的世界里,刚才那段讲述消耗了她不少气力。
“听起来,像是一种基于金属腐蚀和某种……地底生物的共生变异体?或者更可能是强烈的心理暗示和集体幻觉,结合了当地的地质异常现象……”戴着黑框眼镜的技术宅叶䀣谱推了推眼镜,下意识地开始分析,但很快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中住了嘴,“呃,好吧,规则是不用科学解释。”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太可怕了,”林晚星抱紧了她的薄荷绿色贝斯,仿佛它能带来一丝安全感,她作为后勤,总是下意识地关心大家,“霜霜,你那时候一定吓坏了。后来身体没事吧?”她担忧地看向耿霜苍白的皮肤。
“定期复查,只是贫血,和那件事无关。”耿霜轻声回答,算是给了关心。
“好了好了,第一个故事就这么劲爆,”顾笙试图用她开朗幽默的性格调节气氛,但笑容有点勉强,“这谁还敢讲下一个啊?感觉压力好大。”
“我……我觉得很好……”沉静温和的沈聆忽然开口,声音如同溪流,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恐惧被说出来,就像把房间里的怪物拿到了灯光下。至少,我们知道要警惕什么样的井了。”她温和地看向耿霜,表示了一种理解和支持。
“没错!”吴晓烨立刻重振旗鼓,拍了拍手,“游戏才刚刚开始呢!谁来接下一个?规则都懂了啊,要原始的、瘆人的,不要高科技怪物!”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风雨声作伴。大家似乎都在掂量着自己知道的故事,能否比那口吞噬活人的锈井更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坐在稍外围,气质如同山茶花般安静治愈的莫怡琴轻轻举了下手。“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韵律,“我想讲一个……关于‘声音’的故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莫怡琴是乐队的主唱,被称作“读心树洞”,她善于倾听,歌声能抚慰人心。由她来讲一个恐怖故事,本身就带有一种微妙的反差感。
“好啊好啊!怡琴姐快讲!”吴晓烨立刻捧场。
莫怡琴微微颔首,调整了一下坐姿,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看向了烛光之外的某个回忆深处。
“这个故事,是我外婆的故乡,一个很古老的山村里代代相传的禁忌。”莫怡琴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此刻却像一层薄纱,缓缓覆盖上冰冷的寒意,“那个村子很穷,藏在深山里,交通极其不便。在过去,医疗条件几乎为零,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难产而死的孕妇,和生下来没气了的婴孩,并不罕见。”
“按照村里的老规矩,天折的婴孩,尤其是那些未曾满月便死去的,被视为不祥,不能入祖坟,甚至不能好好埋葬。通常,是由家里的男性,用破草席一卷,趁夜深人静时,丢到后山一个叫做‘哑谷’的地方。”
“哑谷,顾名思义,是一个异常安静的山谷。据说那里连风声和虫鸣都极少能听到,一片死寂。老人们说,是因为那里聚集了太多未能啼哭出声就死去的婴儿的怨气,他们把声音都吸走了。”
莫怡琴的讲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感。
“故事的主角,是村里一个叫‘阿秀’的年轻媳妇。阿秀命苦,连生了两个女儿都夭折了,都是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气息,被她的丈夫和公公连夜丢去了哑谷。阿秀伤心欲绝,几乎哭瞎了眼睛。后来,她终于又怀上了第三胎。这一次,她战战兢兢,日夜祈祷,总算熬到了足月,生下了一个胖嘟嘟的儿子。”
“孩子洪亮的啼哭声响起时,阿秀觉得这辈子受的苦都值了。她丈夫和公公也喜笑颜开,终于有后了。然而,喜悦只持续了三天。”
“第三天夜里,孩子突然开始发起高烧,小脸通红,呼吸急促,哭声也变得微弱起来。村里没有郎中,最近的镇子也要翻过两座山。阿秀的丈夫看了一眼,啐了一口说‘小子命硬,熬得过去’,便自顾自睡了。阿秀抱着滚烫的孩子,心如刀割,只能不停地用冷毛巾敷着,一遍遍祈祷。”
“到了后半夜,孩子的气息越来越弱,几乎听不到哭声了。阿秀绝望地抱着孩子,眼泪都流干了。就在这时……”
莫怡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前倾身,才能听清。
“她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婴儿啼哭声。”
“那哭声很怪,不像是饿了的哭闹,也不像是疼痛的哭喊,而是一种……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仿佛随时会断掉,却又执着地一直响着的啼哭。它好像离得很远,是从后山的方向传来的,又好像离得很近,就在她的窗根底下。”
“阿秀起初以为是幻觉,是太过担心自己的孩子而产生的幻听。但那哭声持续不断,幽幽咽咽,在死寂的夜里格外瘆人。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外面月黑风高,什么也看不见。”
“那哭声飘忽不定,时而像是在哑谷的方向,时而又像是在院子门口。它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吸引着阿秀。她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冒了出来——是不是她之前死去的两个孩子,在哑谷哭?是不是她们……想弟弟了?或者,是想把弟弟……带走?”
烛火又摇曳了一下,莫怡琴的脸庞在光影中显得朦胧。
“阿秀像是被迷了心窍,她紧紧抱着儿子,竟然推开房门,循着那若隐若现的啼哭声,一步步朝着后山哑谷的方向走去。她丈夫睡得死沉,毫无察觉。”
“夜里的山路很难走,阿秀深一脚浅一脚,那啼哭声仿佛就在前方不远,指引着她。她心里又怕又急,还有一种莫名的酸楚,总觉得那哭声异常熟悉,像是她那两个苦命的女儿在呼唤她。”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哑谷的入口。那哭声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一些,但仍然飘忽不定,像是在谷底深处。哑谷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月光都透不进去,只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秀站在谷口,犹豫了。村里的禁忌她是知道的,活人绝对不能深夜进入哑谷。但就在这时,怀里的儿子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小身体抽搐了一下。而那谷里的啼哭声,也恰好在此刻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带着一丝……催促?”
“阿秀一咬牙,迈步走进了哑谷。”
莫怡琴停顿了一下,拿起旁边林晚星递过来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也跟着阿秀走进了那片吞噬声音和生命的黑暗山谷。
“谷里比想象中更黑,更静。除了她自己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剧烈的心跳,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连之前那指引她的啼哭声,在她进入哑谷后,反而消失了。绝对的寂静,往往比任何声音都可怕。”
“阿秀害怕了,她想后退,却发现来时的路隐没在黑暗中,难以分辨。她慌乱地四处张望,只能凭借感觉摸索着向前。就在这时,她的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仔细辨认,借着极其微弱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光,她看到……那是一个小小的、被野草半掩着的头骨。属于婴儿的头骨。”
“阿秀吓得差点叫出声,她连连后退,却又绊了一跤,手撑在地上,摸到的又是一截细小的、冰冷的骨头。”
“她这才惊恐地发现,她周围的土地上,散落着无数细小的、白森森的骨头,有些还很新,有些则已经风化破碎。破旧的草席碎片更是随处可见。这里……就是丢弃死婴的地方!她正站在堆积如山的婴儿尸骨之上!”
莫怡琴的描述让几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曾贤音,那位寡言的画家,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眉头紧锁。艾艸温和的脸上也露出了不适的神情。
“阿秀魂飞魄散,抱起孩子就想跑。但就在这时,那消失的婴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一个,而是……无数个!”
“从她的脚下,从她的四周,从那些森森白骨之中,响起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婴儿啼哭声!那些哭声同样是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委屈和悲凉,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逼疯任何人的恐怖合唱,直接钻进阿秀的脑髓里!”
“阿秀尖叫起来,发疯似的想要逃离。但那些哭声仿佛化作了实质的绳索,缠绕着她的脚踝,拖慢她的脚步。她感到有冰冷细小的手指在触摸她的脚腕,有微弱的气息吹在她的小腿上。”
“她拼命跑,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终于看到了哑谷的出口。她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头也不敢回。一直跑到能看见村子的灯火,她才敢停下,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天快亮了。怀里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呼吸,身体冰冷僵硬。而更让阿秀崩溃的是,在她儿子冰凉的小脸上,残留着几道清晰的、水渍般的痕迹,就像是……被冰冷的小手抚摸过,留下了冰冷的泪痕。”
莫怡琴的故事讲完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比刚才听完锈井时还要寂静。那密密麻麻的、来自尸骨堆的婴啼声,仿佛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这种源自生命最初逝去的悲怨与恐怖,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都要令人心底发寒。
“怡琴……”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太悲伤了……阿秀她……”
莫怡琴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恢复了些许温暖:“后来,阿秀疯了。她整天抱着一个破布包,在村里游荡,嘴里不停地哼着走调的摇篮曲。有人偶尔听到她喃喃自语,说‘她们太冷了……太寂寞了……只是想找个伴……’”
“而那哑谷,从此以后,在特定的夜晚,据说依然会传出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婴啼声。村里的老人说,那是在寻找‘温暖’,寻找‘陪伴’的声音。所以,如果你们在深山里,听到不明来源的、异常悲切幽怨的婴儿哭声,尤其是在那种废弃荒凉的地方……”
她看着大家,温柔地说出了最毛骨悚然的警告:
“千万不要回应,更不要好奇地寻找。因为一旦你回应了,或者被它们‘碰到’……它们可能就会认为,你愿意‘留下’来陪伴它们了。”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映照着众人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