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长志雄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期待,缓缓扫过尚未讲述的艾艸和顾笙,最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新来的邓讯、旺颜和林馨。烛光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跳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真实意图。
压力无形地弥漫开来。
艾艸轻轻推了一下眼镜,她性格温和内敛,但并不怯懦。在宫长志雄的注视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率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晰有条理:“按顺序,确实该我了。”
她没有看宫长志雄,而是望向自己的朋友们,仿佛从他们那里汲取力量。宫长志雄的出现和门的诡异自动开启,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但越是如此,她越觉得应该讲一个“规则”清晰、逻辑严密的怪谈,仿佛这样才能在混乱中维持某种秩序。
“我这个故事,”艾艸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是关于一种非常古老,几乎被人遗忘的‘标记’。”
在某些人迹罕至的古老河滩或干涸的湖床深处,偶尔能发现一种特殊的石头。这种石头通常呈灰白色,质地相对松软,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极其复杂且绝不重复的纹路,像是某种无法解读的文字,又像是凝固的波浪或脉络。它们被称为“痕石”。 古老的传言说,每一块“痕石”都是独一无二的,对应着世界上某一个特定的“存在”(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甚至是一段时间、一段记忆)。它本身无害,甚至算得上一种奇特的自然造物。
危险并非来自石头本身,而来自于“解读”和“对应”的冲动。据说,如果有人偶然发现了一块痕石,并且长时间地、专注地凝视那些纹路,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那么,一种诡异的联系就会悄然建立。 凝视者会开始做梦。梦里反复出现与石头纹路相关的、破碎而扭曲的景象——或许是不断重复的迷宫走廊,或许是某种冰冷节律的敲击声,或许是一片永不消散的浓雾。起初只是梦。 但渐渐地,梦中的景象开始渗入现实。凝视者可能会在清醒时短暂瞥见梦中的碎片,听到梦里的声音。他们会对那块痕石产生一种病态的执著,认为它隐藏着关于自己命运的巨大秘密。 而最可怕的是,随着这种联系的加深,凝视者会发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通常是手臂内侧或胸口——皮肤下的毛细血管会开始自发地、缓慢地勾勒出与那块痕石表面一模一样的纹路。就像那块石头正在将它的“痕迹”,一点点“复印”到人的身上。 这个过程伴随着无法缓解的精神焦躁和生理上的虚弱。当皮肤的纹路最终变得清晰完整时,也就是凝视者的精神与生命力被彻底“同步”或“吸走”的时刻。他们会变得如同那块石头一样冰冷、沉默,最终成为一具带着诡异花纹的、失去一切生气的躯壳。而那块痕石,表面的纹路则会变得稍微清晰、鲜艳一些,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内容”。
“痕石”并非活物,更像是一种自然的诅咒载体或信息的异常沉淀物。它本身是空洞的,等待着被“填写”。那些纹路是一种天然的、强效的“模因(meme)”或“认知陷阱”,一旦被主动关注和解读,就会自动建立一条单向的、侵蚀性的链接。 它通过人的意识和潜意识工作,将自身的“空洞 pattern(模式)”强行覆盖到受害者的身心之上,最终完成一种可怕的“同化”或“覆盖”。它的规则核心是凝视、联想与同步。它不主动攻击,而是诱惑受害者主动建立联系,并沿着这条联系进行自我献祭。它或许是一种自然形成的、收集“存在”的可怖机制。
艾艸讲完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仿佛那里正在浮现什么看不见的纹路。
客厅里一片寂静。这个故事不同于之前的鬼怪直接害人,更像是一种缓慢、无形、基于认知的侵蚀,让人联想到心理暗示和模因污染,带着一种现代科学也无法完全解释的古老诡异感。
“痕石……”顾笙喃喃道,“听起来……就像是一种自然的病毒,思想的病毒。”
“不能看,不能想……”林馨抱着肩膀,脸色发白,“可是越被告知不能看,不就越想看吗?”她点出了这个怪谈最可怕的心理陷阱。
宫长志雄听得十分专注,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当艾艸讲完时,他赞叹地点点头:“精彩!这种源自自然造物本身、针对好奇心和认知的诅咒,比单纯的妖魔鬼怪更有味道。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诱惑本身就足以致命。”他的点评专业得像个怪谈评论家。
然后,他目光一转,落在了顾笙身上,笑容可掬:“那么,下一位,应该就是你了吧?”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催促。
顾笙性格外向开朗,但此刻也被这接连的怪谈和宫长志雄带来的压力搞得有些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扯出个笑容,却不太成功。
“好吧,轮到我了。”顾笙拍了拍脸,试图振作精神,“我这个故事,可能没那么……哲学?更直接一点。是关于一种你绝对不想遇到的‘路’。”
在荒郊野岭,尤其是在那些历史悠久、战乱或迁徙频繁的地区,有时会存在着一些不正常的“路”。这些路可能乍一看和普通小路没区别,但仔细看会发现,路边的植被颜色过于暗淡或鲜艳,土壤的颜色也可能有些异样,甚至安静得过分,连虫鸣都没有。老人们称之为“歧径”或“鬼道”。 这些路,据说并不是给人走的。它们是某些“东西”经常通行后,在现实世界中留下的“侵蚀性”痕迹。有时是大规模送葬队伍年复一年走出的路,有时是古代军队败退时怨气凝结的路,甚至可能是某种非人生物迁徙的路径。
活人一旦误入“歧径”,麻烦就大了。最初可能只是觉得有点冷,或者方向感微微混乱。但走着走着,就会发现周围的景物开始“褪色”或“变形”。天空可能变成一种永恒的黄昏色,树木扭曲成狰狞的姿态,远处会出现一些模糊的、移动的影子,它们可能模仿着人的形态,却绝不像人。 试图原路返回是没用的,歧径一旦踏入,就像进入了另一个层次的空间,常规的方向感会完全失效。大声呼喊通常得不到回应,即使有回应,也可能是扭曲的、充满恶意的回声,或者是从错误方向传来的、引诱你更深陷入的声音。 被困在歧径中的人,最终会面临几种可能:体力耗尽而亡,成为歧径新的养料和徘徊的影子;被那些模糊的影子同化或带走;或者,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如果歧径连接着某个更可怕的“终点”,你可能直接走到那个终点去——比如一片古老的乱葬岗,一个废弃多年的邪祠,或者某个异界存在的巢穴。
“歧径”并非活物,而是一种空间异常或环境记忆的恶性固化。它是强烈情绪(如悲伤、怨恨)、特定行为(如重复行走)或非人力量长期作用后,在现实空间上留下的“疤痕”或“通道”。 它扭曲了局部的空间规则,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自我参照的迷宫或陷阱。它的核心规则是误入与迷失。它不主动捕捉,而是等待猎物自己走进来,然后利用扭曲的空间感和可能存在的原生“居民”(那些影子)来困住并消耗猎物。它本质上是附着于现实空间的病理性的褶皱,是过去事件留下的恶性遗产。
顾笙讲完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虽然之前它自动打开过,但此刻关着),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仿佛害怕外面就藏着这样一条可怕的“歧径”。
“就像……鬼打墙的升级版?”吴晓烨试着理解。
“更可怕,”沈聆轻声说,“鬼打墙可能只是迷惑,歧径是直接把你拉进另一个‘图层’。”
宫长志雄再次鼓起掌来,虽然很轻,但在寂静中很清晰:“很棒!空间扭曲类的怪谈总是让人脊背发凉,因为彻底颠覆了我们赖以生存的认知基础。迷路,可是最原始的恐惧之一。”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怪谈的享受中。然后,他笑容可掬地,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了最后三位——新来的邓讯、旺颜和林馨。
“三位新朋友,”他的声音温和得像老朋友,“你们看,大家都分享了这么精彩的故事。你们呢?远道而来,又经历了抛锚和暴雨,一定也有些……特别的见闻或故事可以分享吧?”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邓讯身上,带着一种挑战般的意味。
“或者说,邓先生依然觉得,这些都是‘装神弄鬼’的幻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邓讯身上。烛火噼啪作响,墙壁上先祖油画的眼睛,似乎在阴影中默默凝视着这场逐渐走向未知的怪谈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