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像凝固的墨汁，沉沉地压在眼皮上。方优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意识在刺骨的寒冷和帐篷外永不停歇的风声中浮沉。梦里全是秦筝那双淬着杀意的眼睛，赖馨得慵懒又恶毒的笑，还有施缪情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混合着寒风尖锐的哨音，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的、令人窒息的漩涡。
她猛地惊醒。
帐篷里一片漆黑，只有角落水桶浑浊的水面反射着一点点不知从哪里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寒意像无数细密的针，从身下的冻土钻上来，穿透了防潮垫和睡袋，直刺骨髓。她蜷缩着，身体僵硬得像块冻住的石头，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小团白雾，瞬间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喉咙干得发紧发痛。
旁边的梅川梨衣在睡袋里不安地翻了个身，发出模糊的呓语，带着哭腔，像是被困在噩梦里。她怀里的破琴盒边缘硌着她的手臂，在黑暗中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余临秋背对着她们，睡袋包裹下的身体似乎也绷得很紧，呼吸声沉重而压抑。
帐篷外，风依旧在嘶吼，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巨兽，疯狂地撕扯着篷布，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掀翻的拉扯声。呜咽声在空旷的山坳里回荡，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凄凉。远处，似乎有树枝不堪重负，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然后被风卷着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
太冷了。冷得血液都像是要凝固。方优灵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咯咯声。她把自己缩得更紧，几乎要团成一个球，可那寒意还是无孔不入。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下防潮垫传来的、属于大地的、亘古不变的冰冷。手指和脚趾冻得发麻，失去知觉。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寒冷和风声的统治下，一种极其压抑的、被死死扼在喉咙深处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顽强地从帐篷外某个方向渗透进来。
不是施缪情那种撕心裂肺的破碎感。这声音更闷，更沉，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深处被强行碾磨、撕裂，每一次都伴随着一种被死死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短促而痛苦的抽气。那声音极其克制，仿佛发出声音的人正用尽全身力气在对抗着身体的反应，却又无法完全抑制，只能任由它在冰冷的空气里逸散出令人心悸的碎片。
方优灵的心猛地一沉。这声音……她认得！虽然压抑扭曲，但那独特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沙哑……
是秦筝！
白天那个挺直如标枪、散发着拒人千里寒意的秦筝！那个独自伫立寒风中、连简陋食物都不屑一顾的秦筝！此刻，她也在忍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在这能把人骨头都冻裂的寒夜里？
那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像垂死的鸟在挣扎。每一次短暂的停歇后，是更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闷响，伴随着再也压不住的、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低哑的痛哼。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他们帐篷斜后方不远的地方——靠近那块孤零零的大石。
方优灵僵在睡袋里，一动不敢动。黑暗放大了听觉，那声音像冰冷的砂纸，一下下刮擦着她的神经。秦筝……她不是一直表现得无懈可击吗？那种拒人千里的孤绝，那种仿佛伤痛都无法侵蚀她的冰冷……原来都是假象？在这无人窥见的寒夜里，她也脆弱得像风中残烛？
旁边的余临秋似乎也醒了。他沉重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身体在睡袋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侧耳倾听。黑暗中，方优灵能感觉到他那份无声的、沉重的警觉。
压抑的咳嗽声持续着，越来越密，每一次都伴随着那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被强行吞咽下去的破碎声响。突然，声音猛地拔高了一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液体被强行呛咳出来的湿漉漉的声音！随即是更剧烈的、仿佛要将气管都撕裂的呛咳和窒息般的抽气！
方优灵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是血吗？！她白天就咳过血！脾脏摘除……腹腔粘连……难道是……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脑海！
就在这时，余临秋猛地掀开了睡袋！
动作快得像捕食的豹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黑暗中，方优灵只听到布料摩擦的急促声响，和余临秋沉重的呼吸。
“临秋哥？” 梅川梨衣也被惊醒了，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惊慌。
“待在帐篷里！别出来！” 余临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完全不同于平时的温和。他话音未落，人已经掀开帐篷门帘，像一道影子般闪了出去！刺骨的寒风立刻裹挟着雪粒子猛地灌了进来，帐篷里温度骤降！
“啊！” 梅川梨衣被冷风激得惊叫一声，瞬间清醒了大半，慌忙把睡袋往上拽。
方优灵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寒风冻得一哆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下意识地坐起身，裹紧睡袋，目光死死盯着被余临秋掀开的门帘缝隙。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呼啸的风雪，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风声，还有……那断断续续、令人揪心的、被强行压抑的咳嗽声，以及余临秋沉重的、快速踏在冻硬土地上的脚步声，正朝着声音的来源疾奔而去！
发生了什么？秦筝怎么样了？余临秋要去做什么？无数个问题在方优灵冻得发麻的脑子里炸开，却得不到任何答案。恐惧和冰冷的寒意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她只能僵硬地坐在黑暗中，听着外面风声的嘶吼，听着那压抑痛苦的咳嗽和余临秋远去的脚步声，感觉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在冰水里煎熬。
帐篷外，风声如同鬼哭。
余临秋冲出去的方向，那令人心悸的咳嗽声在短暂的窒息般的停顿后，猛地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撞击声，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濒死般的痛苦呜咽！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帐篷的布料，扎进方优灵的耳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