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哐当一声被推开，穿着反光背心、动作干练的急救人员像一股冷风般卷了下来。强光手电的光束瞬间聚焦在那片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冻土上。
秦筝躺在担架床里，整个人被厚厚的保温毯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氧气面罩扣在她口鼻上，透明的罩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随着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雾气时淡时浓。她的眼睛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惨白的皮肤上投下两小片浓重的阴影，嘴唇依旧残留着骇人的青紫色。几缕被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额角和颊边，像濒死的蝶翅。一根透明的输液管从毯子下延伸出来，连接着悬挂在担架旁的输液袋，冰冷的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而固执地注入她冰凉的血管。
余临秋就站在担架旁一步之遥。他高大的身影在救护车闪烁的顶灯和急救人员的手电光束下，显得异常僵硬和单薄。冲锋衣的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被冷汗或什么其他液体浸湿的深色毛衣。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担架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眼底是干涸的河床，布满血丝，深不见底，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被刚才那场生死搏斗彻底抽空，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和沉重压垮的空壳。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指关节捏得死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一个急救人员快速检查着秦筝的监护仪读数，语速飞快地向同伴报着数据，声音在刺骨的寒风里显得异常清晰又异常遥远。另一个则对着余临秋快速询问着什么，声音急促而专业。
余临秋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听着，反应迟钝。他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腹腔……粘连……旧伤……咳血……窒息……” 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碎石，带着血沫。
“知道了！快！抬上车！” 急救人员不再多问，果断地指挥着同伴。担架床的轮子碾过冻硬的土地和枯草，发出沉闷的声响，被迅速而平稳地推上了救护车敞开的尾门。
就在担架即将被推入车厢内部的那一刻，余临秋僵硬的身体猛地动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踉跄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又或者只是想再靠近一点。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徒劳地抓握了一下，离那裹着保温毯的身影只有几寸的距离。
一个急救人员拦了他一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家属？跟车只能上一个！快点决定！”
“家属”两个字像冰锥扎进余临秋的耳朵。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的干涸河床似乎有岩浆在无声地沸腾、灼烧。他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破碎的音节，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咽喉。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星尘乐队帐篷的方向冲了过来，带着哭腔和喘息。
是寥乐安。他头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冲锋衣的扣子都扣错了位，显然刚从睡梦中被惊醒。他冲到救护车旁，看到担架上秦筝那毫无生气的样子，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筝姐！筝姐她……”
“你！” 余临秋猛地转头，看向寥乐安，那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命令力量，瞬间压过了寥乐安的哭腔，“你跟车！看着她！一步不准离开！听到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过去。
寥乐安被他吼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点头：“我……我去！我去！” 他慌乱地抹了一把脸，再不敢看余临秋那双可怕的眼睛，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救护车。
车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急救人员迅速回到驾驶室。刺耳的鸣笛再次撕裂空气，红色的顶灯疯狂旋转，将营地边缘的枯树、帐篷、和每一个被惊醒、探头张望的人脸上都染上了一种不祥的血色。
救护车猛地启动，车轮卷起泥泞的冻土和枯草，颠簸着，冲进了尚未完全褪去的浓黑夜色里。那闪烁的红光迅速远去，最终被起伏的山峦和更深的黑暗彻底吞没。
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和一地无声的狼藉。
寒风卷过，带着残留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
余临秋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荒野的石像。他保持着那个伸手抓握的姿势，僵硬地对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冲锋衣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脸上那张冰冷的面具彻底碎裂了，只剩下一种空茫的、巨大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茫然和死寂。他眼底翻涌的血色岩浆似乎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灰烬。刚才支撑着他的那股暴戾的决断力量，随着救护车的远去，被彻底抽空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灵魂也跟着那闪烁的红光一起，被拖入了无边的黑暗。
方优灵裹着睡袋，站在自己帐篷的门口，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裸露的脸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沉闷的钝痛。她看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看着余临秋那凝固在寒风中的、孤绝而绝望的背影，看着地上那片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残留着可疑深色印记的冻土……秦筝那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氧气面罩上时浓时淡的雾气，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视网膜上。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漫上来，淹没了口鼻。她用力地呼吸，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驱散那份灭顶的寒意。
梅川梨衣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在冰冷的脸颊上冻成冰痕。她死死盯着余临秋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
整个营地，在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彻底消失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寒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掠过一顶顶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的帐篷。远处，有帐篷的灯光亮着，人影在灯影里晃动，窃窃私语声像鬼魅的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