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纸板糊的,粗粝简陋,印着节目组那个廉价的LOGO,被晨风吹得边角微微卷起。工作人员是个生面孔,套着件脏兮兮的荧光马甲,指甲缝里塞着黑泥,正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边缘,指关节磕在薄木板上,发出空洞的“笃笃”声。
“快点!磨蹭啥呢?按编号来!抽了签,自己看分组,找自己队长报道!” 他嗓子眼像卡了口浓痰,声音又糙又哑,刮得人耳膜疼。
空气绷得比冻土还硬。没人说话,只有脚步踩在枯草上的沙沙响,粗重的呼吸,还有风卷着哨子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几十号人,穿着各色冲锋衣,像一群被赶上架的鸭子,挨挨挤挤,却又泾渭分明地划成几堆。目光粘稠地交织着,警惕,算计,不安,全压在眼皮底下。
余临秋护着方优灵和梅川梨衣往前挪。梨衣把那个破琴盒抱得更紧了,胶带缠裹的边缘硌着她的肋骨,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方优灵低着头,视线黏在自己沾满泥点的鞋尖上,不敢乱瞟。她能感觉到后颈上扎人的视线,像冰锥,来源不明,但无处不在。
“星海!余临秋!” 工作人员扯着破锣嗓子喊。
余临秋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像堵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那层熬出来的红血丝更密了些。手伸进箱口,搅动了几下里面哗啦作响的塑料球,抓起一个。捏开,抽出卷着的纸条。展开。动作稳,但方优灵看见他展开纸条时,小拇指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C组。” 他声音不高,报出来,听不出情绪。纸条被随手塞进口袋。
“方优灵!”
方优灵的心脏猛地撞了一下喉咙口。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蹭过去,指尖冰凉,伸进那黑洞洞的箱口。里面一堆塑料球,冰冷滑腻,像某种生物的卵。她胡乱抓住一个,指甲掐进塑料壳里,掰开。纸条卷得很紧,她手指发僵,差点没捻开。
“D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像隔着一层水。纸条在她手里被汗水洇湿了一角。D组……谁在D组?她下意识地想抬头去找,却被余临秋一个极其轻微、但不容置疑的摇头动作制止了。他眼神里有警告:别动,别露怯。
“梅川梨衣!”
梨衣抱着琴盒,动作笨拙地摸出一个球。她太紧张,塑料球差点掉地上。手忙脚乱地捏开,展开纸条时,嘴唇都在抖。
“E…E组。” 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余临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星海三人,彻底散了。
另一边,星尘的人也在抽。
施缪情是被寥乐安半抱着拖过去的。她整个人陷在巨大的黑色羽绒服里,像个沉重的、没有骨头的包袱,头垂在寥乐安肩膀上,看不清脸。每一次寥乐安挪动脚步,她喉咙里就溢出一点被强行压下去的、短促的痛哼,身体也跟着往下坠。寥乐安咬着牙,额头青筋都迸出来了,死死架住她,才没让她瘫在地上。
“施缪情!”工作人员喊她名字,声音里都带上了点嫌恶的腔调。
寥乐安赶紧替她伸手进去,胡乱抓了个球出来,掰开,抽出纸条。
“B组。”寥乐安喘着粗气念出来,脸上是如释重负又更深的忧虑。B组……至少暂时不用分开了?
轮到秦筝。
她独自走过去,脚步很稳,深色风衣的下摆纹丝不动,像在平地上走。脸色白得吓人,像蒙了一层霜,只有眼底那点深潭似的黑,沉得化不开。她看也没看那工作人员,手直接伸进箱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抓球,捏开,抽纸条,展开。
整个过程快得像刀切豆腐。
“A组。” 她报出来,声音像冻硬的石头砸在地上,没有任何起伏。报完,她就把纸条随手一揉,塞进口袋,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不是看向抽签箱,而是直直刺向晨音队伍最前方那个雾紫色的身影。
赖馨得正懒洋洋地靠在一个物资箱上,抱着手臂。她显然早就抽完了,纸条在她指尖夹着,像夹着一根细长的烟。感受到秦筝那淬毒般的目光,她非但没躲,反而迎了上去。嘴角那抹慵懒的笑意加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恶毒的嘲弄和洞悉。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清晰无比:
“真、巧、啊。”
秦筝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指关节瞬间绷紧,隔着布料都能看到用力的轮廓。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到极致的直线,像下一秒就要崩断的弓弦。她没说话,只是眼神里的杀意凝成了实质的冰棱,带着一种要将对方凌迟的狠戾,无声地、一寸寸地切割回去。 空气仿佛在她俩之间凝固了,发出无声的爆裂声。
余临秋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秦筝的方向侧移了半步,高大身躯形成的阴影,强硬地切断了那两道在空中激烈交锋、几乎要溅出火星的视线连线。
赖馨得耸耸肩,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谓表情,目光却意犹未尽地扫过秦筝苍白如纸的脸颊和眼下那抹疲惫的青影,笑容里的兴味更浓了。她转过头,对着旁边低头看平板的高询,用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附近几个人听清的音量说:“重组好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A组……啧,有热闹看了。”
高询头也没抬,指尖在屏幕上划动,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宁有缘抱着她的鼓棒包,站在赖馨得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显然也听到了赖馨得的话,感受到了刚才那无声的硝烟。她飞快地、怯生生地抬眼偷瞄了一下秦筝的方向,正对上秦筝收回视线前那最后一道冰冷的、毫无温度的余光。那目光像冰锥,瞬间扎得她浑身一哆嗦,脸色都白了几分,立刻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死死抠住了鼓棒包的背带。
“D组!D组的人这边集合!” 一个略有些耳熟的高亢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方优灵捏着手里那张湿漉漉的“D组”纸条,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慌。她循声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喊话的是顾笙。那个咖啡厅鼓手,梳着高马尾,穿着亮红色的冲锋衣,像一团跳跃的火。她站在一小堆人前面,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刻意装出来的老练表情。而她旁边,那个抱着手臂、下巴藏在冲锋衣拉链里、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淬冰般冷漠眼睛的女人——
是苏洛!晨音乐队的旋律架构师!
方优灵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D组……她和顾笙、苏洛一组?!那个眼神像刀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苏洛?!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身后的人。手里的纸条被捏得不成样子。
“D组!动作快点!” 顾笙又喊了一嗓子,目光扫视着人群,带着点催促和不耐烦。她的视线掠过方优灵,似乎没认出她是谁,或者根本不在意。
苏洛依旧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着混乱的人群,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之处,空气温度都降了几分。当她的视线无意间掠过方优灵那张写满不安和抗拒的脸时,没有任何停留,像扫过一块路边的石头,漠然到了极点。
方优灵僵在原地,脚像灌了铅。她捏着那张“D组”的纸条,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顾笙咋咋呼呼的兴奋,苏洛拒人千里的冰冷……她即将和这样两个人绑在一起?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秦筝的方向。秦筝已经收回了目光,独自一人站在人群边缘,像一座孤岛。A组……赖馨得也在A组!那张慵懒又恶毒的笑脸浮现在方优灵眼前。还有施缪情,被寥乐安艰难地搀扶着,正一瘸一拐地走向B组集合点,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周围投来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扑在脸上,像无数冰冷的巴掌。营地里,工作人员催促集合的吼叫声、各小组召集队员的呼喊声、还有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嗡嗡作响,像一群苍蝇在耳边盘旋。
方优灵看着自己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决定了她接下来命运的纸条,又看看周围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却更显疏离的脸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茫然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像这深秋的寒气一样,瞬间将她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