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的视线像冰锥,扎在方优灵脸上只停留了半秒,就漠然地滑开了。那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兴趣,纯粹是看一块挡路的石头。方优灵却感觉脸上被那目光刮过的地方火辣辣的,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下窜。
“D组!这边!磨蹭什么呢?” 顾笙又喊了一嗓子,高亢的声音带着点被忽视的不爽。她双手叉腰,亮红色的冲锋衣在灰扑扑的营地里扎眼得像团火,马尾辫随着她不耐的转头甩动着。
方优灵攥紧了手里湿透的纸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强迫自己抬起灌了铅的脚,一步,一步,朝着那团刺眼的红色和旁边那块散发着寒气的“冰”挪过去。脚下的枯草被她踩得发出细碎的断裂声,每一声都像是在嘲笑她的僵硬。
D组集合点已经站了几个人。除了顾笙和苏洛,还有两个陌生面孔的男人。一个高瘦,穿着深蓝色冲锋衣,背着把木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有点飘,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山梁。另一个矮壮些,穿着迷彩裤,脚边放着个巨大的黑色效果器箱,正低头烦躁地踢着地上的土块。
顾笙看到方优灵慢吞吞地挪过来,总算满意了,下巴一扬,对着空气开始发号施令:“行了!D组齐了!都听着!” 她声音拔高,试图压过营地的嘈杂,“我叫顾笙!鼓手!以后我就是咱D组的队长!没意见吧?” 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最后停在苏洛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上。
苏洛没看她,也没说话。抱着手臂,下巴依旧藏在拉高的冲锋衣领子里,只露出半截冷硬的下颌线。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映着营地灰白的晨光,空洞又锐利。
高瘦吉他手无所谓地耸耸肩。矮壮效果器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顾笙等了等,没等到苏洛的反应,脸上那点得意有点挂不住,鼻子里轻轻“嗤”了一声,算是把苏洛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好!既然没意见,那就听我安排!”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指点江山的架势,“咱们组任务重!看到那边堆的柴火没?节目组说了,今天各组负责收集的燃料必须翻倍!不然晚上冻死别怨人!老高!” 她指向高瘦吉他手,“你,还有你!” 指头又戳向效果器男,“你们俩力气大,去扛木头!大的!粗的!别整那些细枝子!”
高瘦男皱了皱眉,没吭声。效果器男直接瞪眼了:“凭什么?你谁啊?上来就指挥?”
“凭我是队长!” 顾笙理直气壮,腰板挺得更直,“分工合作懂不懂?效率!懂不懂?再说了,效果器多重?你扛木头不是正好?” 她说着,目光又转向方优灵和一直沉默的苏洛,“至于你们俩……” 她顿了顿,似乎有点拿不准该怎么安排苏洛这块硬骨头,目光在苏洛那张冰山脸和方优灵苍白不安的脸上来回扫了两圈,最终决定挑个软柿子,“你!对,就是你!” 她指着方优灵,“叫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你跟我去捡细枝子,引火用!”
方优灵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顾笙那不由分说的指派,像一块石头压在她胸口。她下意识地看向苏洛。
苏洛依旧维持着那个抱臂倚靠的姿势,仿佛顾笙刚才那一通“安排”只是空气里刮过的一阵风。她的视线落在远处——A组的集合点。
方优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A组那边,气氛像绷紧的弓弦。
赖馨得依旧是那副懒骨头没长好的样子,斜靠在一根剥了皮的枯树干上,雾紫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她手里把玩着那张写着“A组”的纸条,像在玩一张废牌。嘴角噙着那抹若有若无、洞悉一切又带着恶意的笑,目光像黏腻的蛛丝,牢牢缠在几步之外的秦筝身上。
秦筝背对着其他人,面朝着一片枯黄的灌木丛。深色风衣的线条笔直僵硬,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铁。她没看赖馨得,也没看任何人。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指关节的位置,布料绷得死紧,微微凹陷下去。山风吹过,卷起她风衣的下摆和几缕没束紧的发丝,更显得她背影孤绝,像悬崖边一棵随时会被折断的枯松。
宁有缘抱着她的鼓棒包,缩在赖馨得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个受惊的鹌鹑。她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鼓棒包里,眼神却不受控制地、飞快地瞟向秦筝那冰冷的背影,每一次偷瞄都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不安,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赖馨得偶尔侧头看她一眼,那目光里带着玩味的审视,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具,又像在评估一件武器的锋利程度。
A组另外两个成员,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和一个短发女人,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和“千万别惹事”的警惕。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啧,” 赖馨得像是欣赏够了,终于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A组这片压抑的寂静,“都傻站着干嘛?等柴火自己长腿走过来?” 她目光扫过那两个噤若寒蝉的队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最后又落回秦筝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上,笑意加深,“秦筝,你说呢?这活儿……怎么分?” 她把“秦筝”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粘稠的亲密感。
秦筝的背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关节的位置似乎更深地陷了下去。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山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呜咽,像是在替她回答。
赖馨得像是早就料到,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对着宁有缘抬了抬下巴:“小宁,去,跟着他们俩,” 她指了指皮夹克和短发女,“捡点能烧的回来。细点儿的,别太重。” 语气随意得像在吩咐佣人。
宁有缘如蒙大赦,抱着鼓棒包,小跑着跟上了那两人,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气场中心。
赖馨得这才慢悠悠地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踱步到秦筝侧面。她没有靠太近,隔着几步的距离,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却足以让附近人听清的音量说:“怎么?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她歪着头,嘴角那抹笑带着赤裸裸的恶意和洞悉,“我说了,真巧啊。连分组都这么‘贴心’。”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秦筝插在口袋里的手和苍白紧绷的侧脸,“旧伤……没犯吧?这山里晚上可真是够冷的。”
秦筝猛地转过头!
动作快得像出鞘的刀!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冻结万物的、纯粹的、淬了毒的杀意!像两把淬火的冰锥,带着能将人灵魂都钉穿的狠戾,直直刺向赖馨得!那目光的重量,让周遭的空气都瞬间凝滞、冻结!
赖馨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她强行止住。她迎上那目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被那赤裸杀意刺中的惊悸,但随即被更浓的、近乎癫狂的兴奋和挑衅取代。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像在无声地说:来啊,动手啊!
无声的角力在两人之间炸开!冰冷的杀意与癫狂的挑衅在空气中激烈碰撞、撕扯!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带着哭腔的痛呼猛地从B组的方向炸响!
“啊——!”
声音凄厉,瞬间撕裂了整个营地的压抑!
方优灵的心脏被这声音狠狠攥住,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B组的集合点,施缪情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上!那件巨大的黑色羽绒服散乱地铺开,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乌鸦。她佝偻着身体,蜷缩成一团,一只手死死地抠着胸口下方的位置,指关节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另一只手痉挛地抓着地上的枯草和泥土。她的头痛苦地埋在臂弯里,发出一种非人的、拉风箱般的、破碎的嗬嗬声,每一次抽气都短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断掉!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随时会碎裂的枯叶!
寥乐安半跪在她旁边,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徒劳地想去扶她,又不敢用力,急得满头大汗,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缪情!缪情!你怎么了?别吓我!药呢?药在哪儿啊?!” 他手忙脚乱地翻着自己的口袋和背包,东西散落一地。
余临秋像一堵瞬间移动的墙,已经冲到了施缪情身边!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投向施缪情的目光。他没有像寥乐安那样慌乱,而是动作极快地蹲下身,一手小心地扶住施缪情剧烈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探向她死死抠着胸口的手,试图让她放松一些,同时对着她耳边,用低沉、急促、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命令口吻低吼:“松手!施缪情!听我说!吸气!慢一点!别硬憋!”
施缪情根本听不进去。剧痛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她肋间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灭顶的折磨。她猛地甩开余临秋的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窒息的哀嚎,身体痛苦地向上弓起,像一只被丢进油锅的虾,随即又猛地瘫软下去,嗬嗬的抽气声微弱下去,眼神开始涣散。
“缪情!” 寥乐安发出绝望的嘶喊。
整个营地瞬间死寂!所有目光,或惊愕、或同情、或冷漠、或幸灾乐祸,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B组那片小小的混乱中心!
顾笙也忘了她的“队长”派头,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边。
方优灵感觉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手脚冰凉,呼吸停滞。施缪情那痛苦扭曲的身影,像噩梦一样刻进她眼里。
而就在这片死寂和混乱中,一个慵懒的、带着点惋惜和洞悉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了起来,像毒蛇吐信:
“唉,真是……雪上加霜啊。这身子骨,怎么熬得住重组呢?”
是赖馨得。她不知何时已退开了几步,正抱着手臂,远远地看着B组的混乱,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般的虚假惋惜,眼底深处却跳跃着冰冷的、残酷的兴味。她的目光,甚至有意无意地扫过A组边缘那个孤绝挺立的、深色风衣的背影,带着一种无声的、恶毒的拷问。
秦筝依旧背对着这一切。山风卷起她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