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寅正。
嵩阳书院的铜钟刚敲到第三声,林绡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外头黑得像锅底,风卷着碎雪往窗缝里钻。
他摸黑穿衣,手抖——不是冷,是心里那面小鼓咚咚咚。
同舍顾允成翻个身,含糊问:“到点了?”
“到点了!”林绡答得干脆,声音却发飘。
他把算盘塞进布包,最后摸了摸脖子上的“活水”铜印,
像给自己系了条隐形披风。
卯正,书院门口停了三辆骡车。
山长顾宪之裹着厚氅,亲自送考。
他拍拍林绡肩膀,声音低却稳:
“记住,进了贡院,你就不是杂学,
是‘算河的小子’,
算盘响,黄河就得听话。”
林绡咧嘴一笑,牙齿在雪色里闪白光:“得嘞!”
骡车轱辘轱辘往县城跑,
车帘缝隙里,贡院红墙越来越近,
像一座烧红的炉子,等着往里添柴。
辰初二刻,贡院门口人山人海。
寒门青衫、锦缎儒袍挤成一团,
衙役的嗓门比锣还响:
“临安县林绡——到!”
林绡高举号牌,挤过人群,
牌号“甲子十七”被汗水打湿,
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鱼。
搜身、唱名、发卷,
一套流程走完,他手心全是汗,
却故作轻松地冲搜身衙役笑:
“哥,轻点,算盘珠子怕疼。”
衙役被他逗乐,手劲真轻了几分。
巳正,正式开考。
号舍窄得像条棺材,
但林绡一坐下,心反而定了。
桌上卷纸雪白,墨条乌黑,
他深吸一口气——墨香混着雪味,
像把考场变成了活水堂。
第一题:《漕粮火耗与民心向背》。
林绡嘴角一扬,提笔先画算盘格:
“火耗一分,民心一寸;
火耗一厘,民心千里。”
算盘珠在脑子里噼啪作响,
纸上字迹越写越稳,
像黄河改道,却改得有理有据。
午牌,贡院发饭。
一碗糙米饭,一撮咸菜,一块腐乳。
林绡吃得香,边吃边小声嘀咕:
“比书院东灶强,起码咸菜不涨价。”
旁边号舍的考生愁眉苦脸,
他递过去半块腐乳:“尝尝,
咸菜搭腐乳,治心慌。”
对方一愣,接过去,
两人相视一笑,紧张瞬间松了弦。
申牌,第二题:《革卦象与河渠之革》。
林绡提笔,先写卦辞,再画沙盘草图,
最后一句点睛:
“革而不革,民自革;
河而不河,渠自活。”
写完,他把算盘放在卷边,
珠子轻轻一拨,
像在给自己的答案打拍子。
监考官路过,低头一看,
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低声嘟囔:“这小子,算盘当剑使。”
酉正,收卷锣响。
林绡最后一个字落笔,
墨迹未干,他已长出一口气。
走出号舍,雪停了,
贡院红墙在灯笼下泛着暖光。
他抬头看天,喃喃一句:
“河清了,心也清了。”
山长顾宪之在门外等他,
递过一杯温酒:“走,回书院,
剩下的交给阅卷官。”
林绡接过酒,一饮而尽,
辣得直吸气,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先生,这酒比黄河水还冲!”
回到书院,已是亥初。
林绡把湿卷袋往桌上一扔,
铜铃“叮当”一声,像在报喜。
顾允成凑过来:“咋样?”
林绡咧嘴:“算盘没哑,黄河没决,
剩下的,看天意。”
窗外,雪又悄悄落下,
覆盖了贡院的红墙,
却盖不住少年眼里的光。
林绡摸了摸脖子上的铜印,
轻声补一句:
“龙门开闸,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