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只维持了一瞬，就被各种声音的洪流冲垮——惊呼，倒抽冷气，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工作人员拿着喇叭气急败坏的吼叫：“都让开！别围着！医生！随组医生呢？！死哪儿去了！”
混乱像墨汁滴进水里，迅速洇开。B组那片地方成了漩涡中心，人挤着人，伸长的脖子像一片探照的灯杆。方优灵被裹挟着往前涌了几步，脚下踩到不知谁掉落的保温杯盖，哐啷一声，刺耳得很。她透过人缝，只看到余临秋弓起的、绷得像岩石的背脊，和他死死按住施缪情肩膀的手臂。寥乐安瘫坐在旁边，脸上糊满泪水和鼻涕，徒劳地翻着散落一地的杂物，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啧，真麻烦。” 苏洛冷冰冰的声音贴着方优灵的耳朵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方优灵一激灵，猛地回头，才发现苏洛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抱着手臂，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漩涡中心，眉头微蹙，像在看一出拙劣又碍眼的闹剧。
“队长！咱还捡不捡柴火了？” 效果器男扯着嗓子喊，一脸的不耐烦，仿佛地上那个痛苦抽搐的人形只是挡路的障碍物。
顾笙也被这突发状况搞得有点懵，刚才的队长派头碎了一地。她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看，亮红色的冲锋衣在人堆里格外扎眼。“捡……捡啊！当然捡！” 她反应过来，声音拔高试图找回场子，但底气明显不足，眼神还黏在混乱中心，“可这……这怎么弄？人都堵着……”
“让开！让开！医生来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药箱的男人奋力挤开人群，满头大汗。
人群裂开一道缝隙。医生冲到施缪情身边，迅速蹲下查看。余临秋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动了一丝，他配合着医生的动作，小心地挪开位置，但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施缪情痛苦扭曲的脸上。
医生快速检查着，眉头越拧越紧。他翻开施缪情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听了听她的胸腔，手指按压她死死抠住的肋间位置。施缪情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摔落。
“不行！” 医生猛地抬头，对着旁边拿着对讲机的工作人员吼，“立刻通知指挥部！B组施缪情！肺挫伤术后引发严重肋间神经痛，伴有急性呼吸抑制！必须立刻送医！担架！快！”
“担架！” 工作人员对着对讲机狂吼。
担架很快抬来了，简陋的帆布担架，看着就不稳当。余临秋和医生一起，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抬着一块易碎玻璃般，将施缪情挪到担架上。施缪情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每一次微弱的抽气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痉挛。寥乐安扑过去想抓住担架的边缘，被工作人员粗暴地推开：“别添乱！让开！”
担架被迅速抬起，穿过自动分开的人墙。施缪情蜷缩在担架上，巨大的黑色羽绒服包裹着她，只露出一小片惨白汗湿的额头和几缕黏在颊边的乱发。她被抬走了，像一片被狂风卷走的、毫无分量的枯叶。
余临秋站在原地，看着担架消失在营地边缘，被塞进一辆临时开过来的越野车里。他高大的身影在混乱的背景里显得异常孤寂和沉重。他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那里，拳头紧握着，指关节捏得死白，肩膀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B组施缪情！因伤退赛！” 工作人员拿着喇叭，毫无感情地宣布，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营地里回荡，“B组剩余人员，等待重新抽签分配！”
退赛。
冰冷的两个字砸在地上。
人群一阵骚动，嗡嗡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起。同情的目光，漠然的眼神，还有……毫不掩饰的算计。
“哈！” 一声短促的、带着点荒谬感的嗤笑响起。
方优灵循声望去。是赖馨得。她不知何时已离开了A组那片压抑的角落，正斜倚在不远处一根剥了皮的枯木上，抱着手臂，嘴角噙着那抹洞悉一切又带着残酷兴味的笑。她看着越野车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僵在原地、如同一座沉默火山的余临秋，最后目光扫过工作人员，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附近人的耳朵里：“这节目……还真是专挑软柿子捏啊。”
她的话像根毒刺。余临秋猛地转过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赖馨得那张带着嘲弄笑意的脸上！眼底翻涌的暴怒和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赖馨得毫不避讳地迎上那目光，甚至挑衅般地挑了挑眉梢。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充满了硫磺味。
“B组剩余人员！过来抽签！”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吼道，打破了这无声的角力。
寥乐安失魂落魄地被推搡着去抽签。他抽到了C组，和余临秋一组。余临秋这才缓缓转过身，走向抽签点，脚步沉重得像拖着铁链。他没有再看赖馨得，但周身那股冰冷的、压抑的怒意并未消散。
“A组！B组！C组！D组！E组！” 工作人员扯着嗓子，挨个点名，“各队队长！带人去领工具！目标！西边林子！任务！收集燃料！翻倍！完不成的组，今晚自己想办法取暖！行动！”
命令像鞭子抽下来。人群被驱赶着，像羊群一样散开。
顾笙终于从刚才的混乱中找回点“队长”的感觉，用力拍了拍手：“D组的！听见没？干活了！老高！大壮！去扛木头！你！” 她指着方优灵，“跟我去捡细枝子！” 她目光扫过苏洛，顿了顿，语气硬邦邦地加了一句，“你……随便吧！别拖后腿就行！” 说完，转身就朝着堆放工具的地方走去，亮红色的背影带着一股急于摆脱刚才晦气的烦躁。
苏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抱着手臂，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混乱的营地，掠过那些扛起斧头、锯子走向林子的人群，最后落在A组的方向。
A组那边，赖馨得正伸了个懒腰，像只慵懒的猫。她拍了拍宁有缘的肩膀，指了指地上的一个空背包：“小宁，去，跟着他们，捡点树枝回来。” 语气随意得像在吩咐佣人。宁有缘抱着鼓棒包，怯生生地点头，小跑着跟上A组另外两个队员。
赖馨得这才踱到秦筝面前。秦筝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这边，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赖馨得在她侧面站定，隔着两步的距离，用一种近乎耳语、却足以让附近人听清的音量说：“看，又少了一个。你们星尘……还真是风雨飘摇啊。”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惋惜，眼神却锐利如刀，“这担子，都压你一个人肩上了？扛得住吗？旧伤……可别跟着凑热闹。”
秦筝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指关节的位置猛地凸起，绷紧的布料发出细微的呻吟。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山风吹过她挺直的背脊，卷起衣角。
赖馨得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那无声的抗拒，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感。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朝着林子方向走去。
方优灵看着赖馨得走远的背影，又看看秦筝那孤绝挺立、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形重压碾碎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弯腰捡起地上一个破麻袋，手指冻得有些僵硬。顾笙已经在前面不耐烦地催促了。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尘土和枯草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跟上那团刺眼的红色。苏洛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道冰冷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