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林子是片杂木林，没多少正经树，尽是些胳膊粗的歪脖子树和乱蓬蓬的灌木丛。深秋的寒气把叶子都榨干了水分，枯黄发脆，挂在枝头瑟瑟发抖。风一过，就扑簌簌往下掉，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细碎的、空洞的断裂声。
顾笙走在前头，高马尾甩得有点急，亮红色的冲锋衣在一片灰黄枯败里扎眼得像块烧红的烙铁。她手里拎着个破麻袋，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挥开挡路的枯枝，嘴里还絮絮叨叨：“……动作都麻利点！看人家A组，人都进林子了！咱D组可不能垫底！晚上冻成冰棍别怨我！细枝子！要干的！引火快！看见没？就那种！” 她弯腰薅了一把地上的枯草和小细枝，塞进麻袋，动作粗鲁。
方优灵跟在她后面几步远，也拎着个同样破旧的麻袋。她低着头，尽量避开脚下虬结裸露的树根和碎石坑，动作有些笨拙地学着顾笙的样子，把看起来干燥些的细枝枯草往麻袋里塞。手指被枯枝划了几道细小的口子，渗着血珠，混着泥土，又冷又疼。她不敢停，顾笙那催促的眼神像鞭子一样抽在背上。
苏洛落在最后面。她没拿麻袋，也没捡柴火。就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脚下踩过枯叶，发出均匀的沙沙声。她的目光没落在顾笙或方优灵身上，也没看那些枯枝败叶，而是越过稀疏的树干，投向林子更深处——A组模糊晃动的身影。
林子里并不安静。远处传来其他小组的吆喝声，斧头砍在木头上的钝响，还有拖拽重物的摩擦声。近处，只有顾笙咋咋呼呼的指挥和枯枝折断的脆响。
“哎！那边！那边多！” 顾笙突然指着左前方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喊，自己先冲了过去，亮红色的身影在枯黄的背景里跳跃。
方优灵赶紧跟过去。这片灌木丛枝条细密，枯死的居多，确实有不少细枝。她学着顾笙，伸手去折那些干枯的枝条。枝条很脆，一掰就断，发出噼啪的轻响。
就在她专注于眼前这丛灌木时，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黏腻笑意的女声，像条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钻过稀疏的树干缝隙，清晰地溜进了她的耳朵里。
“……怕什么？她还能吃了你？”
是赖馨得的声音！
方优灵动作一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循着声音来源，透过几棵歪脖子树的间隙，小心地望过去。
林子另一侧稍开阔的空地上，A组的几个人影清晰起来。
赖馨得背靠着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姿态依旧慵懒，雾紫色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几缕。她面前，宁有缘抱着那个鼓棒包，头埋得低低的，肩膀缩着，像只受惊的兔子。赖馨得微微倾身，凑近宁有缘耳边，脸上带着那种洞悉一切又带着蛊惑的笑容，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穿透寂静的空气：
“秦筝？呵，她就是纸老虎。看着吓人罢了。” 她轻笑着，伸手，用指尖随意地拂掉宁有缘肩上的一片落叶，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感，“你可是晨音现在的鼓手，怕她一个过气的残废做什么？拿出点气势来！别丢晨音的脸。”
宁有缘身体明显抖了一下，抱着鼓棒包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她飞快地抬眼偷瞄了一下不远处——秦筝正独自一人，背对着她们，站在几米外一棵更粗壮的树干旁。她手里拿着一把短柄斧，斧刃在惨淡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寒光。她没有砍树，只是垂着手，斧头斜斜地指向地面。深色风衣的线条笔直僵硬，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铁。山风吹过，卷起她风衣的下摆和几缕散落的发丝，背影孤绝，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可是……馨得姐……” 宁有缘声音细如蚊蚋，带着哭腔，“她……她刚才看我那眼神……”
“眼神？” 赖馨得嗤笑一声，声音里的嘲弄毫不掩饰，“眼神能杀人吗？她也就剩这点本事了。”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秦筝插在风衣口袋里的那只手（方优灵注意到，秦筝另一只手握着斧柄，但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似乎一直没拿出来过），嘴角勾起一抹恶毒，“一个连自己都差点交代在手术台上的废人，脾脏都没了，能翻起什么浪？你记住，” 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你现在坐的位置，是她的。你手里敲的鼓点，本该是她的。她恨你，天经地义。但越是这样，你越要让她看着——她的位置，你坐得稳稳当当！她的鼓点，你敲得比她更响！懂吗？”
宁有缘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强行灌输的、扭曲的觉悟。她看着赖馨得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又飞快地瞟了一眼秦筝那冰冷孤绝的背影，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秦筝握着斧头的那只手，指关节猛地凸起，斧柄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她垂在身侧的斧头，锋利的刃口似乎微微调整了角度，反射的寒光，不偏不倚，正好刺向赖馨得和宁有缘的方向！
赖馨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她反应极快，非但没有退避，反而迎着那无声的、冰冷的警告，微微扬起了下巴，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无声的杀机在枯树林间弥漫。
方优灵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刚捡的一把枯枝，细小的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喂！发什么呆呢！” 顾笙不耐烦的吼声在耳边炸响，吓得方优灵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枯枝掉了一地。
顾笙叉着腰站在几步外，一脸不满地瞪着她：“让你捡柴火！不是让你看热闹！那边A组的破事有什么好看的？赶紧的！麻袋都装不满！想冻死啊？” 她说着，目光也瞟了一眼A组的方向，撇了撇嘴，显然对赖馨得和秦筝那无声的硝烟不以为然，或者根本没看懂。
方优灵慌忙低头去捡掉落的枯枝，手忙脚乱地塞进麻袋里。心脏还在怦怦狂跳，赖馨得那句“废人”、“差点交代在手术台上”、“脾脏都没了”像冰锥一样扎在脑子里。
“纸老虎？呵。”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突然在方优灵身侧响起，像金属片刮过玻璃。
方优灵吓得差点跳起来，猛地转头。
是苏洛。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方优灵旁边，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像金属和机油混合的冷冽气息。她依旧抱着手臂，目光却穿透稀疏的树干，精准地落在秦筝那只握着斧头、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的手上，和那把微微调整了角度的、反射着寒光的斧刃。
苏洛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刻薄的弧度。她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在秦筝僵硬的背影上刮过，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判断：
“她那只手，快撑不住了。再用力，斧头会脱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