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那句话像块冰,砸进方优灵的耳朵里,冻得她头皮发麻。她猛地扭头看向秦筝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秦筝握着斧柄的手,指关节凸起得吓人,像几块惨白的鹅卵石嵌在皮肉里。斧刃反射的寒光,随着她手部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在枯草地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刺眼的光斑。那光斑的边缘,正好擦过赖馨得锃亮的登山靴尖。
赖馨得像是被那晃动的光点烫了一下,几不可察地缩了缩脚趾。但她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慵懒的躯壳下,是绷紧的、随时准备扑击的毒蛇。她甚至微微侧过身,将半个后背更清晰地暴露在秦筝的视线(或者说,斧刃的寒光)之下,那姿态是赤裸裸的挑衅。
“怕?” 赖馨得的声音带着点黏腻的笑意,重新黏上宁有缘煞白的小脸,“她连斧子都拿不稳了,还怕什么?”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秦筝那只用力到变形的手,“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杵在那儿当摆设?A组可不养闲人。” 最后一句,她稍稍提高了音量,像根针,精准地刺向那个僵硬的背影。
秦筝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发出无声的呻吟。
就在这时,顾笙的破锣嗓子又在方优灵耳边炸开:“喂!那个谁!还有你!冰疙瘩!” 她叉着腰,指着方优灵和苏洛,一脸的不耐烦,“看够了没?干活!这片都薅秃了!往前!去那边!” 她粗鲁地指向林子更深处,靠近A组活动区域的一片灌木丛。
方优灵被吼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抱紧怀里半满的麻袋,低头跟上顾笙亮红色的背影。苏洛依旧无声地跟在她侧后方,抱着手臂,像个移动的制冷机。她刚才那句冰冷的预言,像阴云一样压在方优灵心头。
靠近A组那片区域,空气似乎更粘稠了。赖馨得那带着恶意的低语,宁有缘压抑的呼吸,还有秦筝那边死寂般的沉默,混杂着远处其他小组的嘈杂,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顾笙才不管这些,她目标明确,冲到那片灌木丛前就开始粗鲁地折枝,枯枝噼啪断裂的声音格外刺耳。“快点!装满它!” 她头也不回地命令。
方优灵也赶紧蹲下,伸手去够那些干枯的细枝。她的动作有些机械,心思却完全被几米外那无声的角力吸引着。眼角的余光死死锁住秦筝那只握着斧头的手。
那只手,在抖。细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抖,正顺着斧柄蔓延开。斧刃反射的光斑在枯草地上跳得更厉害了,像濒死蝴蝶挣扎的翅膀。秦筝依旧背对着所有人,深色风衣的线条僵硬得像墓碑。只有那只手,那只用力到指节失去血色、皮肤绷紧到近乎透明的手,泄露了某种濒临崩溃的信号。
苏洛没说错。方优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啧,真磨蹭。” 赖馨得的声音又飘了过来,这次带着点刻意的、拔高的不耐烦,“小宁,去,看看那边那棵枯树根,能不能劈点柴火下来。” 她随手一指,指向的,恰恰是秦筝站着的位置附近,一棵虬结裸露、半死不活的矮树桩。离秦筝只有两三步的距离。
宁有缘抱着鼓棒包,像被鞭子抽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她惊恐地看向赖馨得,又飞快地瞟了一眼秦筝那冰冷僵硬的背影和那只握着斧头、微微颤抖的手,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脚下像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嗯?” 赖馨得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威胁的轻哼,雾紫色的发丝被风吹起,拂过她带着玩味审视的眼睛,“怎么?这点小事都指使不动你了?晨音的鼓手,这么金贵?”
“不……不是……” 宁有缘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哭出来。赖馨得话里的压力和秦筝那边无声的恐怖像两座大山压在她身上。她抱着鼓棒包的手臂收得死紧,指节捏得发白,身体筛糠般抖起来。她看看赖馨得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秦筝那散发着寒意的背影,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我……我……” 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怀里的鼓棒包上,洇开深色的斑点。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夹缝中的巨大压力,猛地蹲下身,把脸死死埋进鼓棒包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崩溃的呜咽声。
赖馨得看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哭得浑身发抖的宁有缘,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计划被打乱的不快掠过眼底。她似乎没料到宁有缘会直接崩溃。
就在宁有缘崩溃呜咽的瞬间——
秦筝那只握着斧头、颤抖到极限的手,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控制力!
紧绷到极致的指关节猛地一松!
那柄短斧,带着冰冷的寒光,从她僵硬的手指间骤然滑脱!
它没有掉落在她脚边,而是借着之前手臂紧绷时积蓄的、失控的微小力道,斜斜地向前飞了出去!
斧刃旋转着,划破凝滞的空气,发出短促而凄厉的呼啸!
目标——正是赖馨得!
斧头飞行的轨迹并不算快,但极其突然!带着一种失控的、冰冷的杀意!
赖馨得脸上的慵懒和玩味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她猛地向侧面拧身闪避!
嗤啦!
斧刃带着冰冷的劲风,擦着她的亮橘色冲锋衣袖口飞过!锋利的刃口瞬间割开厚实的防水面料,拉出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几缕雾紫色的发丝被劲风带起,飘落在地。
斧头去势未竭,带着沉闷的“咚”一声巨响,狠狠劈在了赖馨得身后那棵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斧刃深深嵌入树皮和木质,斧柄兀自嗡嗡震颤!枯黄的树叶被震得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死亡的雨。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林子里所有的声音——远处的吆喝,近处的折枝声,甚至风掠过树梢的呜咽——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时间仿佛凝固了。
顾笙保持着弯腰折枝的姿势,手里抓着一把枯枝,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那把嵌入树干的斧头,又看看狼狈闪避、衣袖破裂的赖馨得,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方优灵手里的枯枝哗啦一声全掉在地上,她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那把飞出的斧头,那撕裂空气的呼啸,那嵌入树干的沉闷撞击……像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苏洛的预言……成真了!
苏洛抱着手臂,站在方优灵身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淬冰般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过秦筝僵硬的背影,又落到那把嗡嗡震颤的斧柄上,最后定格在赖馨得那撕裂的袖口和惊魂未定的脸上。她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转瞬即逝,只留下更深的冰冷。
赖馨得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闪避耗尽了她刻意维持的慵懒。她低头看着自己衣袖上那道被利刃划开的、边缘翻卷的狰狞口子,露出的里层抓绒也被割开了浅浅一道,差一点就伤到皮肉。几缕被削断的雾紫色发丝散落在脚边的枯叶上。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惯有的、那种洞悉一切又带着恶意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审视,像毒蛇终于褪去了伪装,露出森然的毒牙。她的目光,不再是玩味的嘲弄,而是带着一种被冒犯的、赤裸裸的杀意,死死钉在几米外那个依旧背对着她、僵硬如石像的深色风衣背影上。
秦筝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她的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脸色比之前更白,近乎透明,只有眼底那片深潭,翻涌着一种近乎狂暴的、被剧痛和失控彻底点燃的戾气!那戾气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在她眼中疯狂燃烧!她的视线没有看那把嵌入树干的斧头,也没有看衣袖破裂、眼神冰冷的赖馨得,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狠戾,钉在了蹲在地上、依旧把头埋在鼓棒包里、哭得浑身发抖的宁有缘身上!
仿佛刚才那失控飞出的斧头,那惊险的一幕,那无声的杀机……所有的源头,所有的罪责,都该由这个崩溃哭泣的女孩来承担!
宁有缘似乎感受到了那实质般的、带着血腥味的恐怖目光,呜咽声猛地一窒,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
赖馨得顺着秦筝那淬毒的目光,也看向了蹲在地上崩溃的宁有缘。她眼底的冰冷杀意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有被打断计划的不快,有对秦筝失控的评估,更有一种被意外搅局的、冰冷的算计。她的嘴角,缓缓地、重新勾起了一抹弧度。这次,不再是慵懒的玩味,而是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冰冷的兴奋。
林子里,风又吹了起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空洞的呜咽。那把深深嵌入老槐树的斧头,斧柄终于停止了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