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嵌进老槐树的斧头,像个黑色的惊叹号,杵在所有人眼里。嗡嗡的震颤声停了,林子里只剩下风卷枯叶的空洞呜咽,和宁有缘压抑不住的、崩溃的抽泣。
赖馨得低头看着自己撕裂的袖口,露出的橘色抓绒像道新鲜的伤口。她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拂过翻卷的布料边缘,动作慢得像在抚摸毒蛇的鳞片。再抬头时,脸上那点虚假的慵懒彻底褪尽了,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打在秦筝那张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的脸上。
“呵。” 她喉咙里滚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不是笑,是淬了冰的嘲讽。“失控了?”
秦筝没回答。她死死盯着蹲在地上发抖的宁有缘,眼神里的狂暴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火焰喷出来。她那只刚刚脱力滑落斧头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另一只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指关节的位置隔着布料深深凹陷下去,仿佛正死死抵着腹腔深处某个正在疯狂撕扯的痛点。她的呼吸变得短促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身体细微的、痛苦的颤动,像一匹濒临脱力的战马。
“赖馨得!秦筝!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气急败坏的吼声由远及近,两个穿着荧光马甲的男人分开人群冲了过来,手里还拎着对讲机。为首的那个,正是刚才宣布施缪情退赛的破锣嗓子。他一眼看到嵌在树上的斧头,又看到赖馨得撕裂的袖口,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指着秦筝的鼻子就骂:“你他妈疯了?!敢在节目里动凶器?!想杀人啊?!”
“凶器?” 赖馨得终于开口了,声音恢复了那种慢条斯理的慵懒,仿佛刚才差点被开膛破肚的不是她。她甚至还扯了扯自己裂开的袖口,展示给工作人员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王导,您看清楚了,这是意外。” 她特意加重了“意外”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秦筝那只痉挛的手和苍白如纸的脸,“秦筝老师……旧伤犯了,手滑而已。对吧?” 最后一句,她看向秦筝,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无声的逼迫。
秦筝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线绷得像下一秒就要断裂的钢丝。她死死盯着赖馨得,那眼神如果能化为实质,早已将对方千刀万剐。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痉挛得更厉害了,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惨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从齿缝里挤出一点压抑的、破碎的气音。
破锣嗓子王导看看赖馨得,又看看明显处于巨大痛苦中、连站都有些不稳的秦筝,再看看那把深深嵌入树干、无声诉说着刚才惊险的斧头,脸上的怒意被一种混杂着后怕和烦躁的情绪取代。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着对讲机吼道:“指挥部!A组这边也出状况了!秦筝旧伤发作,操作失误,斧头脱手!差点伤到赖馨得!人没事!但……妈的!这活没法干了!” 他骂骂咧咧地关了对讲机,狠狠瞪了一眼秦筝,“秦筝!你!立刻回营地休息!不准再碰任何工具!A组的任务……” 他目光扫过赖馨得、蹲在地上哭的宁有缘,还有另外两个噤若寒蝉的队员,“赖馨得!你负责!把柴火弄够!完不成任务,整组受罚!”
命令像鞭子抽下来。王导骂骂咧咧地带着另一个工作人员转身走了,留下死寂的现场。
赖馨得看着王导走远,脸上的慵懒重新浮现,但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算计更浓了。她没再看秦筝,而是踱步到蹲在地上、哭得几乎脱力的宁有缘身边,弯腰,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力道拍了拍她剧烈颤抖的肩膀。
“行了,别哭了。”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意外而已。看把咱们小宁吓的。” 她说着,目光却越过宁有缘的头顶,投向僵立原地、如同被冰封的秦筝,嘴角的笑意加深,“秦筝老师身体不适,情有可原。这活儿……” 她直起身,对着A组另外两个队员抬了抬下巴,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你们俩,加上小宁,把那棵枯树桩劈了。柴火,翻倍。动作快点,别让王导等急了。”
她的安排轻描淡写,却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秦筝仅存的尊严。让宁有缘——这个被秦筝视为眼中钉的“继任者”——去完成秦筝失控前试图去做却未能完成的任务。
宁有缘在赖馨得的安抚下,抽泣声小了些,但依旧不敢抬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她抱着鼓棒包,被赖馨得轻轻推了一下,才踉跄着站起来,小脸上糊满泪痕,眼神惊惶得像受惊的小鹿,根本不敢看秦筝的方向,低着头跟着另外两个队员走向那棵枯树桩。
秦筝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风化千年的石雕。赖馨得那看似安抚宁有缘、实则句句剜心的话语,像毒液灌进她的耳朵。她看着宁有缘那怯懦颤抖的背影走向枯树桩,看着赖馨得脸上那掌控一切、带着残忍兴味的笑容……插在风衣口袋里的那只手猛地攥紧!指甲隔着布料深深陷进掌心!腹腔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瞬间排山倒海般袭来!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短促的痛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骇人的青灰!额角的冷汗大颗滚落!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扶东西,而是死死捂住了自己风衣下摆靠近左侧腹腔的位置!整个人佝偻下去,像一张被强行弯折的弓!
那痛苦太过剧烈,太过真实,瞬间撕碎了她所有强撑的冰冷外壳!
赖馨得看着秦筝痛苦佝偻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光芒。她没说话,只是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像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终于达到了高潮。
“看什么看?!干活!” 顾笙的破锣嗓子猛地炸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她用力推了一把还僵在原地的方优灵,亮红色的身影带着一股急于逃离这晦气之地的烦躁,“捡柴火!装不满袋子别想回去!”
方优灵被推得一个趔趄,怀里的破麻袋差点脱手。她慌忙弯腰,机械地捡拾着地上的枯枝,手指冻得麻木,枯枝上的尖刺划破皮肤也感觉不到疼。眼角的余光里,秦筝那痛苦佝偻、死死捂着腹部的身影,像一道黑色的裂痕,深深烙在林间灰败的背景上。
苏洛无声地走到方优灵身边,也蹲下身,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她的动作依旧冰冷而精准,目光扫过秦筝痉挛佝偻的背影,又掠过赖馨得那带着欣赏意味的侧脸,最后落在方优灵苍白失神的脸上。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冰冷的声音像金属片刮过:
“那把斧头,”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老槐树上那道深深的、狰狞的劈痕,“位置再偏三寸,就能削掉她半个肩膀。”
方优灵捡枯枝的动作猛地顿住,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直冲头顶。她抬头看向苏洛。
苏洛也正看着她。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