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指腹上那点暗红的血痕被彻底抹去，像擦掉一粒碍眼的尘埃。她收回手，重新抱起手臂，淬冰般的目光掠过秦筝拄着斧头、剧烈喘息的身影，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抓握和冰冷的擦拭从未发生。她转身，踩着枯叶，无声地踱回方优灵身边，像个尽职的、却只负责制冷的幽灵。

赖馨得那两声清晰的鼓掌，带着毒汁般的愉悦，在林间空洞地回荡。“精彩。” 她笑着，目光在秦筝煞白的脸和苏洛冰冷的侧影之间流转，像在欣赏两件新到手的、充满冲突美感的藏品。

秦筝拄着沉重的斧柄，指关节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微微颤抖。斧刃斜插在冻土里，像一根耻辱柱。额角磨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混着冰冷的汗水，刺激着神经。赖馨得的掌声和话语像淬毒的针，扎进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锁住赖馨得，眼底翻涌的黑暗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将对方连同这整片枯林一起焚成灰烬！

但就在那暴戾即将冲破束缚的瞬间，她插在风衣口袋里的那只手猛地攥紧！指甲隔着布料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自毁般的痛楚像一盆冰水，短暂地浇熄了失控的烈焰。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破碎的抽气，身体因为强行压制而晃了一下，拄着斧柄的手用力到指节泛青，才勉强稳住。

她不再看赖馨得，也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深陷在冻土里的斧刃拔了出来。沉重的斧头拖在地上，锋利的刃口刮过枯草和冻硬的泥土，发出沙哑刺耳的摩擦声。她拖着它，像拖着一具沉重的枷锁，一步，一步，朝着林外营地的方向挪去。脚步踉跄，深色风衣的背影在枯败的林间拉出一道孤绝而沉重的痕迹，每一步都留下无声的、濒临碎裂的呻吟。

赖馨得看着那个踉跄远去的背影，嘴角愉悦的弧度加深，眼底的兴味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枯树桩旁那两个噤若寒蝉的队员和依旧蹲在地上发抖的宁有缘抬了抬下巴，语气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慵懒：“干活。”

宁有缘被赖馨得的声音惊得一颤，慌忙用手背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踉跄着站起来，抱起地上的鼓棒包，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小跑着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小树枝，动作慌乱又笨拙，根本不敢看秦筝离开的方向。

“晦气！” 顾笙用力啐了一口，像是要把沾上的晦气吐掉。她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枯枝堆，亮红色的冲锋衣在灰败的背景里显得格外刺眼和不耐。“看够戏了？柴火呢？！袋子呢？！都他妈想冻死是不是？！” 她冲着方优灵和苏洛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方优灵脸上。

方优灵被吼得浑身一激灵，慌忙收回追随着秦筝背影的目光，低头用力把散落的枯枝往怀里半满的麻袋里塞。手指被尖刺划破的伤口沾了泥土，又冷又痛。秦筝那踉跄的背影，额角的血痕，还有苏洛指尖那抹被擦掉的血色……像冰冷的烙印刻在她脑子里。

苏洛没理会顾笙的咆哮。她弯腰，捡起脚边一根相对笔直粗壮的枯枝，动作依旧冰冷而精准。她的目光掠过顾笙那张因烦躁而涨红的脸，落在方优灵沾着泥污和血痕、正慌乱塞着枯枝的手上。那双淬冰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观察。她掂了掂手里的枯枝，随手丢进了方优灵脚边的破麻袋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她再次抱起手臂，像个局外人，将目光投向林子更深处灰蒙蒙的天际线。

顾笙被苏洛这无声的漠视气得脸更红了，但又不敢真对这块“冰疙瘩”发火，只能把气撒在方优灵身上：“快点！磨蹭什么！没吃饭啊！” 她粗鲁地把自己麻袋里刚捡的枯枝一股脑倒进方优灵的袋子里，也不管装不装得下，“满了！扛回去！放营地门口！再去拿个空袋子来！” 命令下得又快又急，不容置疑。

方优灵看着瞬间被塞得鼓鼓囊囊、边缘还被枯枝戳破几个小洞的破麻袋，沉甸甸的。她咬了咬下唇，没说话，只是费力地将麻袋口拢了拢，用冻得发僵的手指试图打个结。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带来一阵刺痛。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沉重的麻袋扛上肩膀。枯枝的尖刺透过薄薄的麻袋布料扎在肩胛骨上，又冷又痛。她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顾笙看都没看她，已经转身朝着另一片灌木丛走去，亮红色的背影带着一股急于摆脱此地的烦躁。苏洛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方优灵扛着沉重的麻袋，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枯叶层上，深一脚浅一脚。麻袋粗糙的边缘磨蹭着她的脖颈，枯枝的硬角硌得生疼。她咬着牙，强迫自己跟上前面那团刺眼的红色和那道冰冷的影子。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秦筝离开的方向。

林外，营地的轮廓在灰白的天光下逐渐清晰。秦筝那深色的风衣背影，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正极其缓慢地、踉跄地挪向星尘乐队帐篷的方向。像一片随时会被寒风彻底撕碎的枯叶。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工作人员正拿着喇叭，气急败坏地指挥着其他陆续返回的小组堆放柴火。人声嘈杂，斧头劈砍木头的钝响，拖拽重物的摩擦声，混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方优灵扛着麻袋，终于挪到了营地边缘堆放柴火的指定区域。这里已经堆了不少粗细不等的木头和枯枝，像一座座杂乱的小坟包。她肩膀酸痛得快要失去知觉，刚想把沉重的麻袋卸下来——

“星尘！秦筝！你站住！”

一声粗粝的、带着明显怒意的吼声猛地炸响！

是那个破锣嗓子王导！他正叉着腰，挡在踉跄走向帐篷的秦筝面前，脸色铁青，指着她手里拖着的那把斧头：“谁让你把工具带回来的？！营地规矩不懂吗？！所有工具使用完毕必须立刻归位！弄丢了损坏了你赔啊？！还有你！” 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秦筝惨白的脸上，“王医生找你半天了！让你去医疗帐篷检查！聋了吗？！赶紧把斧头放下！跟我过去！”

他的吼声又响又糙，瞬间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像无数根针扎过来。

秦筝的脚步停住了。她依旧低着头，散落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只拄着斧柄支撑身体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凸起、泛白。沉重的斧头拖在地上，锋利的刃口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她没有动。也没有放下斧头。身体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冰。

王导被她这无声的抗拒彻底激怒了，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夺她手里的斧柄：“拿来！”

就在他粗糙的手指即将碰到斧柄的瞬间——

秦筝猛地抬起了头！

散乱的碎发下，那双眼睛像两口烧穿了底的炼狱！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纯粹的、冻结万物的、能将灵魂都瞬间冰封的黑暗！那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死寂！

王导伸出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他被那眼神钉在原地，脸上的怒意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惊骇和后怕的空白！那眼神……不像活人！

秦筝没看他。她的目光越过王导僵硬的肩膀，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锁定了营地另一侧——刚刚放下沉重麻袋、正揉着酸痛肩膀的方优灵。

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方优灵被那目光锁住的瞬间，浑身血液都像是冻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跳动！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炼狱般的眼睛，隔着大半个营地，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

秦筝看着她，看了足有两三秒。那时间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握着斧柄的手。

沉重的短斧“哐当”一声，砸落在冻硬的泥地上，溅起一点尘土。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包括僵在面前的王导。只是拖着沉重得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双腿，绕过他，继续踉跄地、一步一顿地，朝着星尘那顶孤零零的帐篷挪去。深色风衣的背影，像一道正在被无边黑暗缓缓吞噬的伤痕。

王导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看着地上那把斧头，又看看秦筝踉跄远去的背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狠狠啐了一口：“妈的！晦气！” 他弯腰捡起斧头，骂骂咧咧地走向工具堆放点。

方优灵依旧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肩膀上被麻袋和枯枝硌出的疼痛此刻无比清晰，却比不上心头那股灭顶的寒意。秦筝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像噩梦一样烙印在视网膜上。

“喂！发什么愣！” 顾笙不满的吼声再次响起，她已经折返回来，手里又抓着一把枯枝，“空袋子呢？！再去拿一个！那边还有一堆！” 她粗暴地把枯枝塞进方优灵怀里，差点把她撞倒。

方优灵抱着冰冷的枯枝，枯枝的尖刺扎进手臂的皮肤。她看着顾笙那张写满烦躁的脸，又看看苏洛那冰冷无波的侧影，再望向星尘帐篷的方向——那里，深色的门帘已经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