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冰封下的熔岩

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联盟调查组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姓王，据说是联盟纪律委员会的资深干事。另外两位一个负责记录，一个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凌曜和夏辰，仿佛要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心虚的裂痕。

李哥陪着笑，额角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试图缓和气氛，但王干事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手术刀，精准而冰冷。

“根据我们接到的实名举报，以及网络流传的相关证据，主要涉及两点。”王干事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凌曜和夏辰之间扫过，“第一，星耀战队选手Spark（夏辰）是否在转会窗口关闭后，与其他俱乐部（特指雷霆战队）有过违规接触？第二，近期关于Dawn（凌曜）选手状态下滑，以及Spark选手手部伤病影响比赛表现的传闻，俱乐部是否存在隐瞒事实、欺骗观众和联盟的行为？”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心上。实名举报？谁？雷霆？还是其他看不惯星耀的人？

夏辰的心跳得飞快，手心的冷汗几乎要浸出来。违规接触的指控可大可小，一旦坐实，禁赛、罚款甚至影响战队积分都不是不可能。而隐瞒伤病……这更是直接挑战职业诚信的底线。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凌曜。

凌曜坐得笔直，侧脸线条绷得像刀锋，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在王干事说出“实名举报”四个字时，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近乎讥诮的寒光，仿佛早已料到。

“首先，关于违规接触。”凌曜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夏辰选手与雷霆战队没有任何形式的私下接触。所有所谓的‘证据’，包括网络流传的聊天记录，均经不起推敲。俱乐部已经保留相关证据，并准备对恶意造谣者追究法律责任。这一点，雷霆战队官方发布的否认声明也可以作证。”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夏辰，虽然只是极快的一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至于Spark选手的个人意愿，他曾在经理面前明确表态，拒绝一切挖角，目标是留在星耀夺冠。我相信他的职业操守和承诺。”

夏辰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沉稳的手托了一下，骤然安定下来。他立刻接口，声音清晰而坚定：“是的，我从未考虑过离开星耀。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比赛和恢复上。”

王干事记录着，表情看不出变化：“我们会核查相关证据。那么，关于伤病隐瞒……”

“没有隐瞒。”凌曜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Spark的手部是旧伤，近期因训练强度略有反复，但远未到影响比赛的程度。俱乐部有完善的医疗团队和记录，随时可供查阅。今天的直播意外，纯属巧合，我已当场解释。至于我的状态……”

他微微抬起下巴，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眸里，此刻燃起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和锐利：“竞技状态有起伏很正常。但我凌曜是不是‘不行了’，是不是在‘拖累战队’，赛场上见真章。联盟的调查权不应成为某些人用来打击选手信心、干扰战队备战的工具。”

这番话堪称强硬，甚至有些顶撞的意味。李哥在旁边听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地使眼色。

王干事皱起了眉：“凌队长，请注意你的态度。联盟调查是为了维护公平竞赛环境。”

“我尊重调查。”凌曜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但也请联盟警惕，别让正当的程序被别有用心的谣言利用。星耀战队目前正处于季后赛关键阶段，任何不实传闻都会对选手造成不必要的压力。尤其是，”他刻意加重了语气，“针对那些明明一心只想打好比赛、为联盟奉献精彩对决的年轻选手。”

他把“年轻选手”和“奉献精彩对决”咬得很重，巧妙地将夏辰放在了受害者和奉献者的位置上，反而暗示了调查可能带来的不公。

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王干事看着凌曜，又看看虽然紧张却眼神坦荡的夏辰，严肃的表情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她合上文件夹：“情况我们了解了。联盟会尽快核实相关情况。在此期间，请两位选手以及星耀俱乐部积极配合，也尽量避免再节外生枝。”

所谓的节外生枝，暗示意味十足。

问询暂时告一段落。调查组的人起身离开，李哥连忙跟出去送。

门关上的瞬间，会议室里只剩下凌曜和夏辰。

紧绷的弦猛地松开，夏辰几乎虚脱般地靠进椅背，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他看向凌曜，对方依然坐得笔直，但侧脸对着他，看不清表情。

刚才那个在调查组面前强势冷静、甚至不惜顶撞以保护他和战队的凌曜，和之前那个在训练室里失控暴怒、脆弱坦诚的凌曜，仿佛割裂成两个人，却又奇异地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哪一种更真实？或许都是。那厚重的冰层之下，是能灼伤人的熔岩。

“队长……”夏辰轻声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颤，“谢谢你。”

凌曜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声音低沉沙哑：“我没做什么。说的是事实。”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极其艰难地补充道，“刚才……在训练室，我的话……你别有负担。”

他指的是那句石破天惊的“我输不起你”。

夏辰的心跳又开始失控。他猛地站起来，绕到凌曜面前，强迫对方看着自己：“没有负担！那是我的答案！也是你的，对不对？”

凌曜抬起眼，眸色深沉，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东西。他看着夏辰，看了很久，久到夏辰几乎要以为他又要退缩。

终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一个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动作，却让夏辰的心脏像是瞬间被点亮。

但凌曜随即也站了起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克制，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调查组只是暂时离开，事情还没完。季后赛更重要。从现在开始，所有私人情绪，全部压下。你的手，马上找理疗师彻底检查，我要看到明确的评估报告。晚上复盘会议照常，我要看到你百分之百的专注。”

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酷严格的队长Dawn。

夏辰怔了一下，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失落或委屈。他看懂了凌曜那层冰冷指令下的东西——那是一种更深的保护，一种将汹涌情感强行压抑下去、只为换取最终胜利的决绝。他将所有的担忧和后怕，都转化成了更严苛的要求，对他，也是对自己。

“是，队长。”夏辰应道，眼神同样变得锐利而专注。

当晚的复盘会议，气氛空前凝重。

凌曜站在战术板前，面无表情地播放着白天训练赛的录像，尤其是那场导致他们激烈争吵的团战。他的分析比以往更加犀利，每一个失误点都被无限放大，语气冷得像冰。

夏辰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出自己的看法，偶尔会和凌曜有激烈的争论，但不再是情绪化的对抗，而是纯粹技战术层面的探讨。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将那场冲突、那未挑明的情感、那外部的风暴，全部隔绝在了这间战术会议室之外。

他们像两把紧紧抵在一起的利刃，在高压下磨砺着彼此，疼痛，却锋利。

会议持续到凌晨。散会后，队员们各自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

凌曜却叫住了夏辰：“你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走光，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凌曜操作电脑，调出了一段视频，是去年全球总决赛上，韩国顶尖中野组合的经典联动集锦。

“看他们的走位和技能衔接时机。”凌曜指着屏幕，声音依然没什么温度，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你的操作上限很高，但有时候太依赖本能。缺乏这种……精密的算计和同步。”

夏辰有些意外，这是凌曜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肯定他的操作，并提出如此具体的、建设性的指导。他凑近屏幕，仔细看着。

两人靠得很近，肩膀几乎要碰在一起。屏幕上变幻的光影映在他们脸上，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像是冰层之下暗涌的暖流，克制又躁动。

忽然，凌曜像是无意间抬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夏辰放在桌上的手腕，正是旧伤的位置，一触即分。

夏辰猛地一颤，看向他。

凌曜却没有看他，目光依旧盯着屏幕，仿佛刚才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但他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侧脸线条在冷光下显得有些僵硬。

然后，他用一种极低、极快的，几乎像是错觉的声音说了一句：

“……手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