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星火初燃

第一章：劣质综艺与一线曙光

横店的夏末，燥热粘腻得如同化不开的糖浆，死死裹在人身上。

苏沐脸上糊着一层厚厚的、劣质的油彩，扮演着一个面目模糊的葫芦娃——具体是几娃他自己都忘了——正被一个扮演蛇精的网红女嘉宾追得满场飞奔。背景音乐聒噪，主持人夸张的尖笑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来来来！我们的小葫芦娃看来是跑不动了！蛇精姐姐快抓住他！给他尝尝你的‘厉害’！”主持人煽风点火。

这是一档名为《疯狂竞技场》的户外闯关综艺，以折腾嘉宾、制造尴尬笑点为乐。苏沐作为节目组请来凑数、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背景板小透明，存在的意义就是被追逐、被泼水、被撞进海绵池，用狼狈换取镜头前几秒的扫过。

汗水混着油彩流进眼睛，刺得生疼。苏沐却不敢停下，拼命迈着早已酸软不堪的腿。他需要这份工作。前男团“晨曦”解散一年半，曾经的队友们各奔东西，还坚持在圈里挣扎的没几个。像他这样没背景、没资源、空有一张脸和一份所谓“梦想”的，能接到的工作，无非就是各种节目的边缘角色，或者去剧组跑跑龙套，说几句“少爷，夫人她在城墙上挂了三天了”之类的台词。

一场追逐战终于在他的“惨败”中结束。苏沐被“蛇精”用道具“魔法”击中，配合地摔进一旁的泥水坑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镜头立刻推近，捕捉他满脸泥浆的狼狈特写。

现场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苏沐从泥水里坐起来，抹了一把脸，对着镜头努力扯出一个阳光又带点傻气的笑容。这是他的保护色，无论多难堪，只要在镜头前，他永远是乐观努力、有点小迷糊的苏沐。

录制间隙，他缩在角落休息，小心翼翼地拧开一瓶矿泉水，小口喝着，尽量不弄花妆容。经纪人婷姐踩着高跟鞋快步走过来，脸色不算好看。

“刚才表现还行，就是摔得不够夸张，下次记得动作幅度大一点。”婷姐递过一张纸巾，语气公事公办，“收拾一下，等下还有个环节你需要上去当人肉靶子。”

“好的，婷姐。”苏沐接过纸巾，乖巧点头。婷姐手底下不止他一个艺人，能为他争取到这些资源已属不易，他从不抱怨。

婷姐看着他安静擦脸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软了点：“知道你心里憋屈，但没办法，咱们现在就得靠这个混脸熟。熬着吧，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大挎包里翻出一份皱巴巴的文件：“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有个试镜机会，本来轮不到我们，但原定要去的新人临时出了车祸，那边急着找人，我豁出老脸求爷爷告奶奶才抢来的一个名额。”

苏沐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擦亮的星星，所有疲惫一扫而空：“真的？什么戏？”

“林瀚导演的新戏，《浮屠》！大制作！古装权谋正剧！”婷姐压低了声音，语气却难掩激动，“虽然是试镜一个戏份不算多的男五号，但那也是林导的戏！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林瀚导演！那可是国内电视剧领域的金字招牌，捧红了无数演员，以苛刻和眼光毒辣著称。他的戏，即便是个小配角，也意味着极高的曝光度和业内的认可。

苏沐的心脏猛地跳快了，握着矿泉水瓶的手微微收紧。

“但是，”婷姐话锋一转，给他泼了盆冷水，“别抱太大希望。听说男主基本内定了顾凛，这次试镜他也会作为评审之一在场。你知道顾凛的，那眼睛比尺子还毒，要求高得变态，在他手下NG几十条是常事。你这点经验，估计入不了他的眼。”

顾凛。

听到这个名字，苏沐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更猛烈地鼓噪起来。

顾凛。二十八岁，最年轻的三金影帝，业内公认的演技天花板。他的作品就是质量的保证，他的名字就是票房和收视率的象征。外表是出了名的高冷禁欲，不苟言笑，对合作对象挑剔到了极致。更重要的是，他是苏沐藏在心底很多年的偶像，是他进入这个行业的初心和遥不可及的梦想。

能见到顾凛？甚至能在他面前表演？

巨大的惊喜和巨大的压力同时袭来，让苏沐一阵眩晕。

“机会难得，但也是地狱难度。”婷姐拍拍他的肩膀，“试镜就在明天下午，剧本电子版我发你邮箱了，只有一段戏。你今天回去别的事都别干，就算不睡觉，也得把这段戏给我吃透了！哪怕最后选不上，能在林导和顾凛面前露个脸，留下点印象，也是血赚！”

“我知道！谢谢婷姐！”苏沐用力点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热，之前的疲惫和狼狈被彻底冲刷干净。希望像一簇火苗，在心底悄然点燃。

第二天下午，苏沐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试镜地点。他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件白衬衫，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带着干净的淡妆，努力掩盖住昨晚熬夜研读剧本的疲惫。

试镜等候区里坐满了人，一个个不是当红小生，就是科班出身、经验丰富的演员。相比之下，苏沐这个名字显得格外陌生和微不足道。他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打量目光，好奇的、轻蔑的、评估的。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走到角落坐下，闭上眼，再次在脑海里勾勒角色——《浮屠》中的男五号，少年谋士谢知微。一个身负血海深仇，隐忍蛰伏于仇人府邸，表面温顺无害，实则心机深沉、惊才绝艳的角色。他今天要试镜的片段，是谢知微在一次夜宴上，被主公故意刁难，命他即兴作诗，实则暗藏杀机的戏。台词不多，但极其考验眼神、微表情和情绪层次。

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渐渐远去，苏沐完全沉浸到了谢知微的世界里。他能感受到那份隐忍的痛楚，那份不得不将锋芒藏于袖中的压抑，以及那份在绝境中也要寻得一线生机的孤勇。

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叫到了他的名字。

苏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目光沉静地走向那扇决定命运的门。

试镜厅很大，光线明亮。正前方坐着几个人，中间那位气场强大、不苟言笑的正是林瀚导演。而在他身边——

苏沐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

顾凛就坐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简单的装扮却自带迫人气场。他的目光低垂，看着手中的资料，侧脸线条冷峻利落，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这就是活在荧幕和神坛上的男人。

苏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狂跳的心脏，走到房间中央，对着评审席鞠躬：“各位老师好，我是苏沐，试镜角色谢知微。”

林导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开始。

没有道具，没有对手演员，只有一个冰冷的镜头对着他。

苏沐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然不同。

那份阳光和懵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内敛的，甚至带有一丝脆弱的气质。他微微颔首，仿佛正对着上位者行礼，抬起眼时，眼神清澈温顺，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被突然点名的惶恐和无措。

他沉吟片刻，像是真的在艰难地构思诗句，指尖微微蜷缩，暴露出一丝内心的紧张。然而，当他缓缓开口，念出第一句诗时，声音清朗沉稳，字正腔圆。

诗句表面是歌功颂德，描绘宴饮之乐，但细细品味，每一个意象都暗藏机锋，隐隐指向座中某些人的隐秘之事。他的眼神依旧纯净，甚至带着属于少年的诚挚，但微微扬起的尾音，和那几乎难以捕捉的、掠过在场众人脸上的视线，却像最锋利的刀刃，无声地划开歌舞升平的假象。

表演结束在一句看似圆满结语的诗词上。

苏沐收回所有情绪，再次微微躬身，恢复了试镜前安静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瞬间散发出逼人锋芒的少年谋士从未存在过。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林导摸着下巴，脸上看不出喜怒，侧头似乎想和旁边的人交流意见。

就在这时，一直垂着眼眸的顾凛，忽然抬起了头。

那双深邃的、如同寒潭般的眼睛，准确无误地看向了站在房间中央、因为紧张而指尖微微发颤的苏沐。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审视的探究，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内核。

苏沐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道目光下骤然停止。

他看到了什么？欣赏？质疑？还是…… merely一丝微不足道的好奇？

顾凛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打破了沉默。他转向林导，声音低沉冷淡，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导，我觉得，他可以试试男三号，萧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