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十九,奏折呈上后,圣旨并未立即赦免,而是冷冷一句“再查”。
三司会审的结论被搁置,皇帝御笔一转,命刑部侍郎韩砺与户部侍郎赵旻“彻查盐票通敌”。
二人连夜炮制新供——盐票暗号与盐帮密信“相符”,坐实谋逆。
铁链再次锁紧,叶臻被拖向天牢,唇角却弯出一丝极浅的弧度——“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八月初一,刑部大堂的朱红梁柱上爬着斑驳的青苔,堂顶悬着的“秋决”二字墨迹未干,黑得发亮,像两道钉在人心上的棺材钉。
叶臻被两名衙役押着走上堂来,粗糙的囚服蹭过冰凉的石阶,手腕上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刺耳声响,在空旷的大堂里反复回荡。
刑部侍郎韩砺高坐案后,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阴沉。
他抓起案上的“考生套餐”泄题案卷宗,狠狠摔在叶臻面前的石阶上,卷宗散开,押题密卷与供词散落一地。
“叶臻!”韩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私泄春闱考题,扰乱科场秩序,按大启律例,当处斩立决!你可认罪?”
堂下衙役整齐地踏了踏水火棍,齐声喝喊“威——武——”,回音震得梁上积灰簌簌掉落,落在叶臻的肩头。
她缓缓抬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抿成一道坚定的弧线,目光平静地扫过案上的卷宗,声音不大却清晰:“我认。”
韩砺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痛快认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冷笑:“倒还有些识相。”
他示意衙役递过朱砂笔和供状,“签下你的名字,中秋午时,菜市口问斩,也让你死得明白。”
叶臻接过朱砂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俯身看着供状上的空白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叶臻”二字,朱砂透过纸背,像是用刀刻在纸上,每一笔都带着决绝。
铁链再次被衙役收紧,叶臻被拖拽着往天牢深处走去。
石阶上的青苔沾湿了她的囚鞋,冰冷的湿气顺着裤脚往上爬,她却像没察觉一般,只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离中秋午时,还有十七个时辰。
天牢的牢房比想象中更阴冷,高窗狭小,只漏进一弯冷月的清辉,洒在地上结成薄薄一层霜。
叶臻靠着潮湿的墙壁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墙面上的刻痕——那是之前的死囚留下的,一道刻痕代表一天。她数着刻痕,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电子音,眼前的幻听HUD界面弹出鲜红的倒计时:
【剩余时间 17:00:00】
【警告:主线任务失败将触发抹除机制】。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界面上的红字,却听见隔壁牢房传来死囚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像钝锯在骨头上来回拉扯,刺得人耳膜发疼。
叶臻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膝盖——她不能死,盐票母本还没收回,萧澹然的计划还没完成,她还有太多事没做。
子时刚过,牢门外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衙役的沉重步伐,倒像是刻意放轻的。
叶臻猛地抬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是萧澹然。
他披着一件玄色披风,披风下摆沾着夜露与雪粉,显然是冒雪赶来。
萧澹然没有多言,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只黄绫卷轴,递到叶臻面前。
卷轴展开,里面竟是空白的,只在右下角钤着一枚鲜红的御玺朱印——那是皇帝的印玺,盖了印玺的空白圣旨,可填写任何赦令,等同于皇帝亲批。
“签我名,换你自由。”萧澹然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气息拂过叶臻的耳畔,带着一丝寒意。
叶臻的指尖剧烈颤抖起来,她盯着那枚御玺朱印,又抬眼看向萧澹然。
空白圣旨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只要她在上面签下萧澹然的名字,再写上赦免自己的内容,就能立刻脱罪。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哑着嗓子问:“条件?”
萧澹然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勒痕上,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活下去。”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替我走完下一步,保住盐政,扳倒萧玄霆和赵旻。”
叶臻接过衙役递来的朱笔,掌心沁出的冷汗浸湿了笔杆。
签,她能活;不签,中秋午时就是她的死期。
她想起永济仓冲天的火光,想起盐票母本被封存时的无奈,想起那三十万两被扣押的罚银,还有萧澹然一次次为她铺路的模样。
笔尖在“萧”字的起笔处悬停了三息,最终还是落下,最后一捺收笔时,朱砂溅在空白处,像划破黑夜的一道闪电。
萧澹然刚将圣旨收回怀中,牢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碰撞的脆响。赵旻带着一队甲士冲了进来,火把的光瞬间照亮整个牢房,映得铁栏上的锈迹格外刺眼。
“圣旨在此!”赵旻高举着一份黄色卷轴,脸上满是得意的冷笑,“陛下有旨,叶臻牵涉泄题案,需即刻提审,不得延误!”
说着,他突然抽出腰间佩刀,猛地劈向萧澹然——显然是想趁乱灭口。
刀锋离萧澹然的肩头只有寸许时,几道黑影突然从牢房暗处跃出,是澹府的护卫!他们手持刀背,精准地磕飞韩砺的佩刀,刀身“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震得火星四溅。
萧澹然抬手示意护卫停手,缓步走到赵旻面前,目光冷得像霜雪:“赵大人,你手中的‘圣旨’是真是假,陛下一验便知。但你方才欲对奉旨稽查的官员动手,已是抗旨之罪,按律当斩立决,你确定要继续?”
赵旻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交加,握着卷轴的手开始发抖。
他带来的甲士也面面相觑,没人敢再上前——抗旨的罪名,他们担不起。最终,赵旻只能咬牙挥了挥手,带着甲士狼狈地退出牢房。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牢房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萧澹然让人给叶臻换上干净的囚服,却在她衣襟里衬了一层金丝软甲——那是能挡刀箭的护身之物。
中秋刑场前夜,暗卫用一名与叶臻身形容貌相近的女死囚(因谋逆待斩)做替身,穿囚衣、戴铁链,服毒后面容难辨。
他凑近叶臻耳边,低声叮嘱:“中秋午时,我会让人在城门处备好马匹,有人接应你离开。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回头。”
铁门再次关闭,火把的光渐渐远去,牢房又陷入一片黑暗。
叶臻攥紧藏在怀中的空白圣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中秋午时的斩首,是赵旻设下的死局,还是萧澹然为她铺的生路?
天牢外,更鼓“咚、咚、咚”敲了三声,三更天了。
那鼓声像是催命的符咒,又像是新生的号角,在寂静的夜里,敲得人心头发颤。
叶臻靠在墙上,望着高窗漏进的那点月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中秋午时,她一定要活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