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巳正，京师飘起了细碎的雪，雪花落在菜市口的青石板上，很快积起一层薄白，刺得人眼睛发疼。
断头台早已搭好，黑木架上缠着粗麻绳，刽子手抱着鬼头刀立在一旁，雪光映在刀锋上，泛着冷冽的寒光，像一轮残月。
刑场外围挤满了百姓，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却没人敢靠近断头台半步——春闱泄题案闹得沸沸扬扬，谁都想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女盐商最终下场，可又怕沾染上刑场的晦气。
叶臻被两名衙役押着走上台，单薄的囚衣在寒风中簌簌发抖，脖颈处却悄悄裹着一层金丝软甲，那是萧澹然昨夜亲手为她衬在衣襟里的。
监斩官韩砺坐在高台上，手里把玩着令牌，见人犯上台，立刻高声喝道：“验明正身，午时三刻，行刑！”刽子手应声上前，伸手掀去叶臻头上的囚帽!
韩砺从座位上站起来，瞳孔骤缩，指着台上的女囚：“确认无疑，立即行刑！” 行刑官、监斩太监、仵作三方验尸，确认“叶臻已伏法”，尸体即刻火化，档案封存。
皇帝朱批：“罪妇叶臻已死，旧案销。”
从此，官方卷宗里“叶臻”这个人已不存在，通缉令自动作废。
亥时的京师内城，长街空寂。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青瓦与石阶，白日热闹的灯市早已散去，只剩几盏宫灯在街角摇曳，映得路面的积雪泛着暖黄的光。
叶臻已换上一身藏青色男装，头发束起，化名“叶真”，腰间悬着一枚铜鱼符——那是户部见习主事的信物，是萧澹然为她准备的身份。
她裹着一件玄色狐裘，翻领拉高，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巷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叶臻刚想抬手摸向腰间的短刀，就看见萧澹然从阴影中走出，他穿着墨色斗篷，斗篷上落满了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萧澹然走到她面前，抬手拂去她鬓边沾着的雪粒，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声音低哑：“户部盐课司最近缺个会算账的人，你顶这个缺，既能避人耳目，也方便查七姓盐商的账。”
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本账册递给她，“这是盐课司近半年的流水，你先熟悉熟悉。”
叶臻接过账册，指尖触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收回。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落在两人的衣襟上，无声无息。
随后，萧澹然带着叶臻潜入户部后衙的暗室。
暗室里只点着一盏油灯，灯火幽微，映得案上的物件忽明忽暗。案上摆着空白告身、朱砂印泥，还有一卷用红绸裹着的铁券丹书——那是能免罪的信物。
叶臻拿起笔，在告身上写下“叶真”二字，笔锋瘦劲有力，像用刻刀刻在纸上，没有丝毫犹豫。
萧澹然在旁研墨，墨锭在砚台里研磨出细腻的墨汁，烛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分不清彼此。
“盐课的收支、盐引的发放、盐税的缴纳，这些都是七姓盐商的命脉。”萧澹然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三个月之内，我要你查出他们偷税漏税、私藏盐引的证据，拿到他们的底牌。”
叶臻放下笔，抬眸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玩笑，又藏着几分认真：“我若是查案时翻了船，被赵旻他们抓住把柄，你可会捞我？”
萧澹然停下研墨的动作，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你若翻船，我便陪你一起沉。”
子时的更鼓在长街上响起，一声一声，敲得人心头发暖。
叶臻和萧澹然走出暗室，长街上依旧空无一人，雪片无声地落下，像漫天飞舞的碎玉。叶臻忽然踮起脚尖，抬手勾住萧澹然的衣领，吻轻轻落在他的唇角，带着夜露的清凉。
萧澹然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中带了带，墨色斗篷翻飞，将两人裹进同一片黑暗里。
唇齿相依间，有雪的清冷，也有彼此体温的温热，仿佛要将这几日的紧张与担忧，都融化在这个吻里。
一吻既毕，叶臻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声说：“下一步，是要拿到天下盐政的掌控权，对吗？”
萧澹然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声音温柔却带着决心：“是，我们一起拿到。”
分别时，萧澹然递给叶臻一只锦囊。叶臻打开，里面藏着两件东西：一件是与之前同款的空白圣旨，依旧钤着御玺朱印；另一件是一张朱砂小笺，上面是皇帝的御笔字迹：“冬至后第三日，御前对账，带盐票母本，带命来。”
叶臻将锦囊揣进怀里，指尖攥紧，抬头看向萧澹然，用力点了点头。
她转身没入风雪中，脚步坚定，没有回头。
身后，澹府的暗卫早已在屋脊上待命，无声地跟随着她，护她周全。
长街的尽头，皇宫的宫墙在雪光中若隐若现，轮廓威严而冰冷。
叶臻轻声数着更鼓的声音，在心里默念：“一步入户部，一步到御前，最后一步，拿下天下盐政。”风卷起她的声音，吹散在风雪里，也吹向那即将到来的、属于盐政与权力的腥风血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