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十二日,蝉声刚撕开初夏的燥热,就带着一股不依不饶的劲儿往人耳朵里钻。
下午四点的太阳像枚烧红的铜钱,把体育馆副馆的金属顶棚烤得发亮,站在门口都能看见空气里浮动的热浪,连呼吸都带着暖烘烘的温度。
顶棚的老式风扇吱呀转着,扇叶上积的薄灰被甩得隐约可见,吹出来的风不仅没带凉意,反而像刚从开水锅里捞出来的蒸汽,扑在脸上又闷又烫。木地板被晒得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传来的温热,场地中央的羽毛球网雪白挺括,网绳绷得笔直,在灯光下泛着细弱的光。
隔壁的评委桌铺着深绿色绒布,上面摆着评分表和计时器,旁边的空地上,几支小提琴盒排成一列,琴盒表面的木纹被灯光映得格外清晰。窗外的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蝉就躲在浓密的枝叶间嘶鸣,“知了——知了——”,声音响亮又有节奏,倒像给这场同时进行的弦乐选拔和羽毛球校队选拔,加了段天然BGM。
“音乐系——阮星尔!到了没?”负责签到的同学拿着名单喊了一声,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落在阮星尔耳里。 阮星尔赶紧应了一声,把印着“15”号的号码布别在牛仔短裤的腰侧,布料贴着皮肤,能感觉到汗水浸过的微凉。她今天把栗色长卷发高高扎成了丸子头,碎发用发胶仔细固定过,露出一截被太阳晒成浅小麦色的腰腹,线条纤细又有活力。刚跑完800米热身,额头上的汗珠还没干,顺着脸颊往下滑,在阳光下亮得像撒了把碎钻,她抬手随意抹了一把,指尖沾了满手的汗。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羽毛球选拔区也响起了点名声:“建筑系——季衔青!” 阮星尔下意识往那边看——季衔青站在羽毛球列队的最后,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冷白的皮肤在体育馆的灯光下,竟透出一点瓷器般的釉色。他正低头在签到表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左眼尾那颗浅色泪痣被场内的汗气蒸得更淡了些,像落在雪地上的一粒细灰,不仔细看几乎要忽略。
两人隔着一条宽宽的过道,像是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却又在同一秒抬起头。视线在滚烫的热浪里撞了一下,像两滴水珠碰到一起,没等看清对方的眼神,又各自迅速别开——阮星尔假装整理琴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弓毛;季衔青则把笔递还给签到同学,耳尖悄悄泛起一点薄红。 阮星尔抽到了5号,算是比较靠前的顺序。她找了个相对阴凉的角落,盘腿坐在地板上,把松香块拿在手里当飞碟转着玩,松香的木质外壳碰到指尖,带着一点粗糙的质感。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滚,滴在牛仔短裤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她却没心思擦,满脑子都在琢磨待会儿要拉的曲子——评委只给90秒的自选曲时间,既要展现技巧,又得有记忆点,可不能马虎。
很快就轮到她上场。阮星尔抱着小提琴走到评委面前,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站姿,把弓毛轻轻搭在琴弦上。随着评委老师一声“开始”,弓毛落下的瞬间,清亮的音色立刻在体育馆里散开——她选的是《小星星》的主题,却把原本温柔的旋律,拉成了属于38℃夏夜的热烈:高把位的跳弓急促又有力,像羽毛球场上干脆利落的杀球,带着一股冲劲;低音区的滑弦绵长又沉稳,堪比精准的高远吊球,稳稳“落”在听众的耳朵里;最后一个泛音收得极其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就在音落的瞬间,她额头上的一颗汗珠恰好砸在琴身上,“嗒”的一声轻响,竟和尾音完美重合。
评委席上,一位戴墨镜的老师忍不住推了推镜架,笑着说:“小姑娘,你这哪里是拉琴,分明是把羽毛球杀进了琴弦里啊?” 阮星尔闻言,立刻收起琴弓,咧嘴一笑,露出两颗亮晶晶的虎牙:“老师,夏天太热啦,我拉得急了点,就当给自己降降温~”俏皮的语气逗得评委们都笑了,原本紧张的氛围瞬间轻松下来。 这边阮星尔刚下场,羽毛球选拔区就轮到了季衔青。他的对手是校队的二号种子,据说去年拿过市里比赛的季军,一上场就气势十足,杀球时球拍带风,汗珠随着动作甩成银线,落在地板上很快就蒸发了。 可季衔青却一点都不慌,每一个动作都从容又精准,像在对着图纸画建筑线条:网前的小斜线球,角度刁钻得像用铅笔尖轻轻描出来的,刚好擦着网边落地;后场的劈杀干脆利落,力道和方向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堪比用直尺画出的直线,没有一丝偏差;最后关键的一局,对方一记猛杀过来,他突然跃起,手腕反扣,球拍轻轻一抖,羽毛球像片羽毛似的擦网而过,“咚”的一声落在对方场地的边线处,那声响清脆又有力,像低音提琴的琴弦被轻轻拨了一下。 裁判盯着落点看了半秒,才举起手宣布:“压线,得分!季衔青胜!” 观众席上立刻爆发出掌声,罗子嘉挤在人群里,激动地吹了声口哨,嗓门大得全场都能听见:“雪岭!你也太帅了吧!拿球拍都像在拉《梁祝》,又酷又有范儿!” 场地轮换的间隙,阮星尔抱着小提琴往休息区走,刚好碰到拎着羽毛球拍的季衔青。两人隔着半人高的羽毛球网狭路相逢,网绳上还沾着刚才打球时溅上的汗珠。
“雪岭同学!”阮星尔眼睛一亮,踮起脚,把手里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镇矿泉水递过去,还特意把瓶身贴到他的颈侧,“快摸摸,超凉!给你降降温!” 冰凉的触感突然贴在皮肤上,季衔青下意识缩了一下,喉结轻轻滚了一圈,才伸手接过矿泉水。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虎口——两人都出了不少汗,皮肤碰在一起,却像被冰镇西瓜汽水浇过似的,先是一阵沁凉的降温,紧接着又泛起淡淡的热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阮星尔笑得像刚切开的冰镇大西瓜,眉眼弯弯的:“我刚刚那‘球’——哦不对,那音!拉得怎么样?评委老师说我把羽毛球杀进琴弦里了呢!” 季衔青低头拧瓶盖,冰凉的瓶身让他的指尖稍微冷静了些,声音却还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低哑:“角度很刁钻,落点……在C位,很显眼。”他没说太多,却精准地抓住了她演奏的亮点。 阮星尔“噗”地笑出声,露出八颗牙齿,灿烂得像阳光:“那我也给你打分!刚才的杀球弧线绝对A+,落地的声音嘛,跟低音提琴一样好听!” 窗外的蝉声又尖了几分,像是在附和两人的对话。他们隔着一张羽毛球网,一个笑得牙尖嘴利,眼睛里闪着光;一个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却没有先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她汗湿的发梢上,又悄悄移到她锁骨的小痣上,心跳比刚才打球时还要快些。
傍晚六点,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选拔结果的红榜终于贴在了体育馆门口的公告栏上。阮星尔拉着林笙跑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 弦乐团新首席:阮星尔(破格录取,理由是“把竞技精神拉进了音乐,兼具技巧与感染力”)。 她刚欢呼出声,又在下面看到了季衔青的名字: - 校队男单正选:季衔青(备注:杀球自带“建筑系精准度”)。
阮星尔立刻冲过去,踮起脚拍了拍季衔青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兴奋:“雪岭同学!以后咱们都是校队的啦,请多指教!” 季衔青把羽毛球拍背到身后,指尖悄悄攥紧了拍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一起……加油。” 阮星尔没听清,凑近了些,耳朵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啊?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见。” “……没什么。”他赶紧别开脸,耳尖红得更厉害了,像刚打完三局高强度的比赛,连脖子都泛起了淡淡的粉。
旁边的蝉声还在叫着,林笙和罗子嘉对视一眼,又看看眼前这两人,同时露出了“嗑到了”的默契表情,悄悄退到一边,给他们留了点空间。夕阳的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要在地面上悄悄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