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擎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走进自己房间。属下见状，不敢再多言，只恭敬地行了一礼，悄然退下，并轻轻带上房门。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房间里只剩下张天擎一人以及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甜腻海棠芳香。
张天擎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月光洒在他床头的书桌上，是那么的皎洁、明亮。
清凉的夜风涌入，带着绿叶的阵阵清香，拂去了张天擎头上酣畅淋漓的汗珠，却吹不散他心中的寒意。
张天擎注目着镇南侯府那深不见底的院落楼阁，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此刻却感觉如此陌生和寒冷。
父亲的偏爱，兄长的嫉恨，权力的毒药……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压得他喘不过气……
“大哥……”张天擎喃喃自语，“你我之间，终究只剩下你死我活了么？”
张天擎咬了咬牙，强忍住眼中的泪滴，举起手，发出了信号。
不久之后，捕灵赶到。
“三少爷，您找我？”
张天擎点了点头，“我要出门一趟，这段时间，你就对外宣称，我闭关静养，谁也不见。你冒充我，留在侯府。不过……”
张天擎顿了顿，继续说道：“父亲那里，不要欺骗他。告诉父亲大人，我一切安好，只是想出趟远门，让他不必担忧……”
捕灵听完，急忙抓住张天擎，“三少爷，您告诉我，您到底想干什么？我知道您心里难过，大少爷他不是人，您可不能千万不能做傻事……”
捕灵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三少爷，这些年，您对大少爷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他对不起你。我的命，是您救的，若没有您，我早就死在他们手上了……只要您说一声，就算赴汤蹈火，我也一定为您做到。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
看到捕灵如此激动的样子，张天擎缓缓叹了口气，“捕灵，你误会了，我不是想不开，只是想去见见他。”
“他？”捕灵眼珠急转，“是谁？大少爷吗？”
张天擎摇了摇头，“纪晓拂，我想，我该去见见他。”
听到纪晓拂的名字，捕灵不明所以，“少爷，您要去见纪晓拂？你找他干嘛？”
“若我所料不错的话，那张纸条，应该是他留的。”
“你是说那张救命的字条，是纪晓拂留下的？”捕灵不敢相信，“少爷，让我看看，我立刻找人鉴别。”
“不用鉴别，字不是纪晓拂写的，我和他是同窗，纪晓拂的字，我认得。”张天擎接着补充，“纪晓拂何等聪明的人，只会暗中布局，怎么留下自己墨迹？”
“说得也是。”捕灵点点头。
作为张天擎最信任的心腹，捕灵知晓张天擎与纪晓拂的全部恩怨，也知道张天擎对兰心的感情。
当年，张天擎去书院求学时，捕灵一直跟在他身边，是他的书童之一。他们家追随镇南侯多年，是张家的家生奴仆。
因得罪了张天轮，他全家被害，张天擎赶到时，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捕灵。
张天擎用尽全力救了他，为了躲避张天轮的迫害，张天擎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了。从此以后，他舍去了真名，成为张天擎的暗线，代号“捕灵”。
张天擎听完捕灵的话，暗暗叹了口气，“虽然，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我想，应该错不了。”
“可是……纪晓拂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是讨厌你吗？为什么要救你？”
“纪晓拂的心思，我猜不透，但他一向不按套路出牌。或许，外界的传言，是真的……我放走夜棠，以达到纪晓拂最想看到的效果，算是还他一个人情。”
张天擎忍不住想起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
两日前，张天擎收到陌生人的提醒，说张天轮要暗害他，让他做好防备。接着，昨日，纪晓拂钦差小队第五小组组长顾少连到访，他拜访了张天擎的父亲镇南侯，当然，也见了张天擎，还一直在暗暗观察他。虽然，顾少连没有明说，但 话里话外暗示，有想让张天擎继承镇南侯爵位的意思。
“这样说来，纪晓拂真的在皇上面前举荐了你？”
张天擎点了点头。
“虽然外界一直有传言，但我不敢相信。昨日，我问了顾少连，他承认了。他说，考察的奏折还是他写的，纪晓拂看后，只略微改了几个措辞，然后誊写签上自己名字，呈送给皇上。”
张天擎想到这里，忍不住低下了头。
顾少连，字夷仲，苏州吴郡人，素有才学，中进士和宏辞，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双科及第”人才。
顾少连行事严苛，大小事务容不得半点差错，甚至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大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小到公文的格式、标点、礼仪流程，他都要求绝对精准、完美无暇。他曾因为地方官府三文钱账目对不上，连续多日不睡觉亲自追问至深夜，解释不清就把所有账目全部重新核对，地方官吏都对其恐惧至极，同僚也戏称他为“顾钉钉。”
此次出巡，顾少连作为纪晓拂钦差巡查小队第五小组组长，负责巡查江东一带。他一来，江东的所有官吏、世家，张天轮以及天尊会也都安静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顾少连四处查探，把一众官员累得苦不堪言。可他，不但查处贪官污吏、推行两税法，还暗地打探张天擎的事迹、口碑,收集与他有关的信息……
刚开始时，张天擎还暗自揣测，纪晓拂让顾少连暗中打探自己，是否想抓住自己把柄，公报私仇……
不仅张天擎这样认为，就连江东一些和张天轮走得近的世家也这样认为，他们都觉得，纪晓拂派了这么个吹毛求疵的人探查张天擎，是在收集他的“黑材料”，以报当年被张天擎欺辱之仇……
可是，通过与顾少连的一番交谈，张天擎才知道纪晓拂这样做，只是在考察他。纪晓拂让顾少连考察张天擎，是为了推荐他……
纪晓拂不但写了奏折推荐张天擎，还让顾少年主动上门拜访镇南侯，如此一来，这已经不是在踌躇和暗中考察，而是心意已决……
想到这些，张天擎张开了嘴。
“纪晓拂性格温和、耐心好，做事讲究体面，以和为贵，他是有信仰的人，或许，是我误解他了……当年，是我不懂事，兰心喜欢他，其实也很正常……”
张天擎说着，眼里涌动着泪光。他默默低下头，有些惭愧，却也更加凄凉……
捕灵不知道，其实，张天擎内心深处，一直都很敬佩纪晓拂。
他们两人虽然没有联系，但是作为风云人物，彼此都能听到对方消息。
前段时间，听说纪晓拂在沧州伏击天尊会逆贼，斡旋成德兄弟分权，张天擎暗自叹服。毕竟，敢公开站出来对严氏一族亮剑，还能让骄纵的李宝臣妥协，张天擎是佩服的。
“少爷，都过去了，您就别再想了。”捕灵急忙安慰，“虽然纪晓拂很会做人，可咱们也不能轻易相信他。他人是不坏，可心思缜密，就算把人卖了也还能让人感激他。五年前的商战如此，当年咱们在书院，也是如此……”
“这个我知道。”张天擎苦笑了一下，“所以，我要去亲自去见他，核实一下。”
当年在书院时，张天擎因为兰心欺负纪晓拂，开始时纪晓拂一直忍让，后来终于忍不住反击。他暗害了张天擎，可张天擎一直没发现，还觉得他以德报怨，直到多年后才后知后觉……
幸而，纪晓拂有底线，心肠没那么坏，见好就收。不然，张天擎就算吃了亏也永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可是，你知道纪晓拂在哪里吗？”捕灵接着追问。
张天擎摇了摇头，“纪晓拂神出鬼没，别说是我，就连他钦差小队的成员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怎么知道。这段时间，各地方官吏，天尊会以及各地钦差小组队员，都在暗中打探纪晓拂下落，可是都一无所获，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那你怎么去见他？”
“我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想我能找到他。”
张天擎贴近捕灵耳边，轻声道：“下月初一，是我老师的生辰，我先去书院看看，或许能碰碰运气，你替我做好保密。”
张天擎低头耳语，暗暗交代了捕灵一些重要事项，然后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