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幸存者的盟约
在自我封闭的日子里，莉莉像个幽灵一样在网络世界里游荡。她发疯似的搜索着一切与“古园”、“杨雨菲”、“食人魔”相关的词条，试图在信息的碎片中，找到一丝能证明自己不是疯子的证据，找到一个能理解自己痛苦的同类。
终于，在一个早已沉寂的、关于S市本地灵异事件的论坛帖子里，她发现了一个ID为“雪夜孤影”的用户。这个用户在一年多前，也就是陈默等人遇害后不久，发布过一篇没有标题的帖子。
帖子的内容很短，像一首破碎的诗：“盛宴血肉是坟场，我咽下的非食物，而是罪恶与绝望，朋友笑声未散去，却已成为盘中餐，为何只留我一人，活在无尽地狱中。”
这段文字里透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与绝望，瞬间击中了莉莉。她知道：写下这段话的人，和她一样，去过那个地方。
怀着一丝颤抖的希望，她给这个ID发去了一条私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你……也去过古园吗？”
她没有想到，对方几乎是秒回：“你是谁？”
“我……是上个月从那里逃出来的美食家。”她如实回复。
网络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莉莉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复时，一行新的信息跳了出来：“明天下午三点，市图书馆对面的‘静心书斋’，三楼靠窗的位置。我等你。”
第二天，莉莉走出了公寓。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在那个名为“静心书斋”的素食茶馆里，她见到了“雪夜孤影”。那是一个比她想象中还要瘦弱苍白的女孩。女孩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长裙，一头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却依旧能看出清丽的轮廓。只是她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眼神沉静得像一潭死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就是林雪瑶。
两个女孩，一个曾经活色生香，如今形容憔悴；一个素来安静内向，此刻更添死寂。她们就那样对坐着，没有开口，却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一种破碎和恐惧。那是独属于“古园幸存者”的烙印。
“我叫林雪瑶。”最终，是林雪瑶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一年前，我和我的朋友们……也走进了那扇门。”
“我叫萧莉莉。”莉莉摘下口罩，声音沙哑：“我……是为了直播探险去的。”
那天下午，在那间飘着淡淡茶香和檀香的书斋里，两个女孩交换了彼此的噩梦。
林雪瑶的叙述，平静而克制，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她讲述了自己如何看着最好的朋友苏晴，还有苏晴的表哥陈默、以及另外三个人，一个个地消失，又如何在那间地狱般的厨房里，看到同伴们的尸体被倒吊着，开膛破肉，鲜血淋漓。那画面，至今仍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最好的朋友苏晴，她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可我……我亲眼看着她被雨菲割断了喉咙，倒在我的面前……雨菲最后放过了我，她说……她说我长得像她生前最爱的那个人。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爱人的影子。”林雪瑶说到这里，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波澜，泪水无声地滑落。
听着林雪瑶的讲述，莉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终于明白：自己经历的虽然恐怖，但和林雪瑶比起来，却又显得那么“幸运”。至少，她没有失去任何挚爱的人。
在林雪瑶的注视下，莉莉也用颤抖的声音，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她没有隐瞒，将自己那功利而愚蠢的想法，以及那场禁忌而羞耻的交易，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她说到自己为了学到厨艺，而半推半就地与雨菲发生关系时，她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林雪瑶的眼睛。
然而，林雪瑶的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深切的同情和理解。
“你不用自责。”林雪瑶轻声说：“在她面前，我们都只是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你以为是交易，但在她看来，那或许只是……烹饪前的一道‘排酸工序’罢了。她曾说过：只有让食材在极度的恐惧与激情中死去，肉质才会变得最鲜美。而且，我也和她发生过关系，不得不说：是她让我第一次品尝到了作为女人的快乐。”
“排酸……”这两个字，让莉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几乎又要吐出来。原来，那晚的缠绵，那所谓的“品尝”，不过是屠夫在宰杀前，对猎物进行的最后“处理”。
“我能活下来，是因为奶奶给我的这块玉观音。”莉莉从领口掏出那枚已经出现裂纹的玉坠，心有余悸地说。
“而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这张脸。”林雪瑶自嘲地笑道：“我们都活下来了，却又好像……永远地死在了那里。”
两个同样被命运撕碎的女孩，在这一刻，找到了彼此。她们不是怪物，不是疯子，她们只是……幸存者。她们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中，抓住了唯一的同伴。从对方的体温中，汲取着活下去的勇气。
从那天起，萧莉莉和林雪瑶成了彼此生命中唯一的依靠。莉莉卖掉了那间让她充满噩梦的豪华公寓，搬到了林雪瑶住的那间普通房子里。那是一间向阳的屋子，种满了绿植，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两个女孩，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她们依旧被噩梦困扰。莉莉常常在深夜里，因为梦到雨菲那冰冷的刀锋而尖叫着醒来。而林雪瑶，则会梦到苏晴倒在血泊中，那双绝望的眼睛，质问她为什么不救自己。每当这时，另一个人就会默默地走过来，递上一杯温水，然后静静地陪着对方，直到天亮。
她们都患上了严重的厌食症，看到任何肉类食物都会引发剧烈的生理性呕吐。于是，她们一起研究素食菜谱，用清淡的食物，慰藉着被重创的肠胃和心灵。
林雪瑶渐渐走出了完全封闭的状态。在莉莉的带动下，她开始尝试着用画笔，将心中的恐惧与悲伤描绘出来。她的画，色调阴郁，线条扭曲，充满了哥特式的诡异美感，却意外地在网络上收获了一批小众的爱好者。
她们像两只在暴风雨中折断了翅膀的鸟，互相依偎着，用各自的方式，舔舐着对方的伤口，也舔舐着自己的。她们知道：那段经历留下的创伤，或许一生都无法痊愈。雨菲那个艳丽而恐怖的鬼魂，将成为她们心中永恒的阴影。
莉莉时常会下意识地抚摸胸前那枚已经出现裂纹的玉观音，那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侥幸的证明。
莉莉没有放弃直播。在林雪瑶的鼓励下，她转型成了一名网络歌手。她不再画着美艳的浓妆，总是素面朝天，抱着一把吉他，安静地唱着歌。她的歌声里，不再有往日的张扬与活力，却多了一种洞彻人心的哀伤和恐惧。虽然人气大不如前，但那些留下的粉丝，大多是她做美食主播时的铁杆，他们被她歌声里的故事深深打动。
自从上次有人在直播间问起古园的经历，导致她在镜头前崩溃大哭后，粉丝们也都很识趣，再也没有人提及那次探险。
然而，在某个雨夜，莉莉唱完一首悲伤的民谣后，看着弹幕里那些温暖的鼓励，她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她没有预兆地，突然对着镜头流着泪，将自己那场惊心动魄的血腥恐怖经历，亲自哽咽着讲给了所有观众。
“家人们……对不起，今天我不想唱歌了。我想……跟你们讲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直播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
“你们都很好奇，我那次去古园，到底发生了什么……”莉莉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始讲述。从她听闻古园的传言，到只身驾车前往做直播；从遇到那个美得不像真人的厨师雨菲，到品尝那些让她飘飘欲仙的“美味佳肴”。
然后，她讲到了最艰难的部分：“我……我当时太天真，太功利了……我以为她只是个隐世的高人，我想学她的厨艺……所以，当她提出……提出用身体作为交换的时候……我……我没有拒绝……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你们对我的喜欢……”讲到这里，她在镜头前已经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觉得自己肮脏异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此刻，直播间的人气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很多粉丝大佬看到莉莉哭得梨花带雨，心疼不已，不禁纷纷刷起了火箭和嘉年华，弹幕里充满了“莉莉不哭”、“我们都懂你”、“错不在你”的安慰。
当她讲到自己发现“寻味者老方”的手机，看到那段偷拍的、雨菲分解尸体的视频时，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直播间的人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弹幕和礼物疯狂刷屏。有人震惊，有人同情，有人觉得她在编故事博眼球。看到莉莉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少粉丝大佬更是心疼地刷起了最昂贵的礼物。
莉莉没有理会这些，她强忍着恶心与恐惧，继续讲述。当她最后讲述到，自己在那个地狱般的地下冷库里，亲眼见到一具具被倒吊在铁钩上、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时，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如纸，甚至对着镜头做出了干呕的举动。
她勉强支撑着，讲到雨菲手持利刃，将她按在铝盆上，准备割喉放血的最后一刻，胸前的玉观音如何迸发金光，击退了那个女鬼。自己又是如何凭借自己的身体素质，踢碎落地窗玻璃，如何从墙头跃下，最终死里逃生。
讲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关掉直播，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林雪瑶从始至终都静静地坐在她身后不远处，此刻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她颤抖的身体。
尾声：永不完结的菜单
莉莉的这场直播，如同核爆，在网络上引发了剧烈的震荡。那段录播视频，被无数网友下载、转发，配上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在各大社交平台疯狂传播。
大多数人宁愿相信这只是莉莉为了博取流量而编造的鬼故事，甚至有人嘲讽她可以去写小说了。但也有很多人指出：她在讲述时那种歇斯底里的表情、无助的哭泣、生理性的呕吐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是任何专业演员都难以表演出来的。
事情很快引起了官方的注意。为了避免引起社会恐慌，直播平台在接到通知后，迅速采取了行动。他们删除了所有相关的录播视频，并致电莉莉：要求她必须亲自出面，对自己直播时讲述的内容进行辟谣，否则将以“散播谣言，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对她提起诉讼。
在巨大的压力下，莉莉和林雪瑶别无选择。几天后，莉莉再次开启直播，面无表情地念了一段公关稿，声称之前的故事，只是自己为了新歌创作而构思的一个“灵异小说大纲”，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误会，并为此向公众道歉。
这场风波，最终以“主播炒作”的结论，被强行画上了句号。
但任何人都心知肚明：她后来出面坦诚道歉的视频，这根本就是在欲盖弥彰。哪怕就是莉莉的黑粉也明白：她上次讲的那个故事，显然不是假的。她只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妥协。
所以，虽然原视频被删了，但网上却流传起更多关于古园的故事版本。
而古园别墅周围，也被警方拉起了高高的警戒线，挂上了“危险区域，禁止入内”的警示牌，彻底成了一片禁区。
然而，这真的能阻挡一切吗？官方的辟谣，和那冰冷的警戒线，反而像一种另类的宣传，为“古园月夜飨宴”这个传说，增添了更多的神秘感和刺激性。对于那些真正寻求极限刺激的探险家，和对美食有着病态般执念的美食家来说，禁令，本身就是一种邀请。
…………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林雪瑶和莉莉相拥而眠。她们的床头，放着一杯温水，和两片安眠药。今夜，或许她们能有一个不做噩梦的睡眠。
然而她们不知道，城市的另一端一辆黑色的改装越野车飞驰而过，无视了“禁止通行”的牌子，碾过杂草，缓缓驶入了那条通往古园的林间小道。车上坐着三个年轻人，他们是国内一个以“极限作死”闻名的探险直播团队。
“兄弟们，看到没！就是这里！传说中莉莉女神差点被吓疯、老方被做成菜的地方！”为首的男人举着摄像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轻蔑：“什么鬼魂，什么食人魔，今天，咱们就来揭穿这个谎言！”
…………
夜深了。荒无人烟的“古园”别墅里，那间一尘不染的厨房中，烛火悄然亮起。雨菲站在巨大的操作台前，她的身影比之前虚幻了一些，那块玉观音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创伤，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猎物逃脱后的、病态的恼怒和惋惜：“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品尝到那副完美的身体了……真是可惜了……”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遥远的、灯火璀璨的城市。在那里，新的故事正在酝酿，新的欲望正在滋生，新的“食材”，正在被诱惑的香气吸引，一步步走向她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的红唇，轻轻开启，柔媚入骨的声音，在空旷的厨房里幽幽回荡：“菜单……是时候更新了。下一位客人，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呢？希望……他/她的身上，不要再戴着那么讨厌的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