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笔记的重量与暗处的视线

顾凛的剧本很重。

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那种倾注了心血、承载着顶尖演员对角色的全部理解和构建所带来的精神重量。苏沐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摊开在自己酒店房间的书桌上，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台灯温暖的光线下，顾凛的字迹清晰有力地映入眼帘。不同于他外表给人的冷感，他的字迹凌厉而富有锋芒，每一笔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关于萧璟和沈牧（顾凛饰演的男主）的每一次交锋、每一句台词旁边，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不仅仅是语气、重音的标注，更有大量关于人物心理动机、情绪层次、甚至时代背景下的行为逻辑的剖析。

“此处萧璟的笑并非真心，而是掩饰被戳中痛处的慌乱，眼神应有瞬间的躲闪。”
“沈牧此言意在试探，萧璟的回应需在戒备中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渴望被理解？渴望认同？），为后期转变埋线。”
“这场戏是两人关系的转折点，萧璟的愤怒源于恐惧，恐惧沈牧看穿他华丽袍子下的虱子，表演需外放与内敛并存。”

苏沐一页页地翻看，心神完全被吸引进去，仿佛跟着顾凛的笔迹，真正触摸到了萧璟那个复杂灵魂的每一次悸动和挣扎。他之前自己的那些理解，虽然情感充沛，但在顾凛这般精准到毫米级的解剖下，显得如此粗糙和浮于表面。

这就是影帝的视野和功力吗？

他不仅理解自己的角色，甚至将对手角色的里里外外也摸得一清二楚，并能给出如此建设性的意见。苏沐心底那点因为试镜成功而滋生的微小得意，瞬间被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敬畏和一股近乎燃烧的斗志。

他不能辜负这份笔记，更不能辜负给予这份笔记的人。

那一晚，苏沐房间的灯亮到深夜。他对照着顾凛的笔记，结合自己的理解，在自己的剧本上同样写满了标注，反复吟诵揣摩，直到那些情绪和节奏几乎成为本能。

第二天，《浮屠》正式开机。

拍摄基地规模宏大，仿古建筑群气势磅礴，工作人员穿梭忙碌，各种器械林立，充满了严肃而专业的创作氛围。第一场戏拍的是大场面朝堂戏，苏沐饰演的萧璟作为世家子弟代表，也有露脸和几句台词。

换上繁复精致的戏服，戴上头套，化妆师精心勾勒出他略显阴柔却又不失英气的眉眼。看着镜中那个瞬间变得矜贵又带着几分郁气的少年藩王，苏沐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昨晚消化的一切融入其中。

走向片场的路上，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审视、猜测……甚至有一道来自某个同样年轻男演员的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和冷意。苏沐认得他，那是之前竞争萧璟这个角色的有力人选之一，某个投资方塞进来的人，据说因为被自己这个“空降兵”截胡，闹得很不愉快。

苏沐垂下眼，假装没看见，心里却暗暗提了个醒。婷姐的话在耳边回响：“这个圈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大场面戏调度复杂，NG了几次。轮到苏沐时，他稳住心神，将自己沉浸到萧璟的状态里。他的台词不多，举止仪态却需要符合身份。得益于之前的刻苦练习和顾凛笔记的点拨，他表现得中规中矩，甚至一个镜头扫过他时，他脸上那抹符合角色设定的、略带讥诮的淡然微笑，还得到了林导一句“不错，有点意思”的肯定。

顾凛也在场上。他饰演的沈牧是这场戏的核心之一。龙袍加身的他，更是气场全开，一个眼神，一个抬手，便将那位沉稳腹黑、心怀天下的帝王刻画得入木三分。苏沐在角落看着他，几乎移不开眼，那是一种纯粹的对于极致演技的欣赏和震撼。

休息间隙，苏沐拿着水杯，默默走到一边复习下一场自己的戏份。忽然，感觉身边站了个人。

他抬头，心里微微一紧。是顾凛。

顾凛似乎也是过来喝水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淡淡开口：“笔记看了？”

“看了！顾老师，您的笔记太有帮助了！”苏沐立刻站直身体，像被老师抽查的好学生，忙不迭地回答，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兴奋，“我对萧璟的理解深入了很多，真的非常感谢您！”

“嗯。”顾凛的反应依旧平淡，似乎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视线落在苏沐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的剧本上，看到上面同样新增了不少笔记，眼神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下一场是你和我的单独对手戏，凉亭初遇。”顾凛的声音不高，恰好只有两人能听见，“记住萧璟此刻的心态：他对沈牧这个皇叔好奇，有试探，有世家子弟的傲气，但也有一丝对强者下意识的敬畏和向往。层次要出来。”

“是，顾老师，我明白。”苏沐认真点头。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对苏沐露出嫉妒眼神的男演员（名叫赵朋）笑着凑了过来，语气亲热地对顾凛说：“顾老师，刚才那场戏您的眼神太绝了！我学习到了好多！能跟您对戏真是我的荣幸！”他完全无视了一旁的苏沐。

顾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喜欢这种刻意的恭维，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赵朋却不觉得尴尬，又继续奉承了几句，才仿佛刚看到苏沐一样，故作惊讶：“呀，苏老师也在啊？刚才戏份不错啊，第一次演这么大制作就能一条过，真厉害。”他话里的“第一次”和“就能一条过”咬得微妙，听起来像是夸奖，细品却带着点别的味道。

苏沐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只是礼貌地笑了笑：“谢谢，还有很多要学习的。”

赵朋眼底闪过一丝轻蔑，刚想再说什么，顾凛却忽然开口，是对苏沐说的：“去准备吧，现场见真章比什么都强。”

这话听起来是对两人的共同鞭策，但在这个当口，尤其是赵朋刚说完那些含沙射影的话之后，莫名像是一种对苏沐的维护和肯定。

赵朋的脸色顿时有些僵硬。

苏沐心里却是一暖，重重点头：“好的，顾老师！”

接下来的凉亭戏，是萧璟和沈牧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台词机锋暗藏，情绪微妙复杂。苏沐深吸一口气，走上场，看着已然入戏、周身散发着威严又带着几分闲适帝王气的顾凛，他努力将那些紧张和杂念抛开。

“Action！”

打板声落，苏沐瞬间进入了状态。

他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举止风流优雅，对着沈牧行礼：“见过皇叔。”眼神里却带着世家子特有的、不着痕迹的打量和评估。

顾凛（沈牧）抬眸，目光沉静如水，却自带压力：“萧家小子？倒是生得一表人才。”语气平淡，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两人一来一往，台词流畅，眼神交锋暗潮涌动。苏沐全力调动着昨晚的功课和顾凛的指导，努力诠释着那种复杂的层次感。顾凛的演技一如既往的稳且极具压迫感，但每当苏沐稍有迟疑或情绪即将不到位时，他总能通过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或者节奏上不易察觉的配合，不着痕迹地将苏沐“带”回正确的轨道上。

一场戏下来，竟然异常顺畅。

“卡！”林导的声音带着满意，“不错！情绪到位，条理清晰！过了！准备下一场！”

苏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条过？和顾凛的对戏，他竟然一条过了？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顾凛，眼睛亮晶晶的，像只等待夸奖的小动物。

顾凛似乎接收到了他的目光，正在由助理整理衣袍的他，抬眼瞥了苏沐一下，极轻地颔首，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便移开了视线。

但这对苏沐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几乎要原地跳起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只是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赵朋看着他和顾凛之间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互动，脸色更加阴沉了。他掏出手机，看似随意地对着苏沐的方向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苏沐正望着顾凛的方向笑得灿烂无比。

赵朋低头快速操作着手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苏沐还沉浸在一条过的喜悦和得到顾凛“默认认可”的兴奋中，抱着剧本准备回去好好消化今天的收获。

他不知道，一张捕捉他“灿烂笑容”的照片，已经被发送了出去，配文是：【林导新戏男三号，新人真是“能量”惊人啊，顾影帝都对他“青眼有加”，片场全程“贴身指导”，关系匪浅哦~ [吃瓜][吃瓜]】

而接收这条信息的，是一个有着数十万粉丝、专门爆料娱乐圈八卦的营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