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熔岩奔涌与克制的悬崖
手腕被攥得生疼,那力道仿佛要嵌入骨血。苏沐仰着头,被迫承受着顾凛眼中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汹涌情感。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也能听到顾凛压抑而粗重的呼吸。
“我……”苏沐张了张嘴,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带着剧烈的颤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大脑被那熔岩般的目光炙烤得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一丝无法言喻的、战栗的悸动。
“你不知道。”顾凛替他回答了,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在苏沐脸上,“你根本不知道招惹我的后果。”
他猛地将苏沐拉近一步,两人身体几乎贴在一起。苏沐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衬衫下紧绷的肌肉线条和传来的惊人热意。
“看着我,”顾凛命令道,另一只手抬起了起来,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近乎粗暴地擦过苏沐的眼尾——那里因为惊吓和情绪激动,已然泛起湿意,“就这点胆子?刚才抓我的勇气呢?”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惩罚性的意味,却又在触碰到的瞬间,力道不由自主地放轻,指腹下的肌肤细腻温热,让他心底那头名为理智的凶兽发出更疯狂的咆哮。
苏沐被他这近乎狎昵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眼泪却因为委屈和莫名的刺激掉得更凶。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红着眼睛,带着哭腔脱口而出:“那顾老师呢?!顾老师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话像是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顾凛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猛地顿住了。
是啊,他在做什么?
他在深夜闯入一个比他小六岁的新人的房间,用近乎胁迫的姿态抓着对方,质问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清晰界定的问题。就因为他控制不住那些因他而起的烦躁、占有欲和那些日夜啃噬内心的、陌生而汹涌的情感?
就因为他看到那盏灯晃动时瞬间空白的恐惧?因为他察觉到自己那点心思可能被外界窥破、可能给他带来更大麻烦的暴怒?还是因为……仅仅只是因为他此刻站在这里,因为眼前这个人?
顾凛眼底翻腾的熔岩仿佛瞬间遭遇了极寒,剧烈地波动着,挣扎着,最终被一层更厚、更冷的冰强行覆盖、压制。但那冰层之下,是更加危险的、一触即发的死寂。
他攥着苏沐手腕的手指,一根一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那冰冷的屏障重新回到他的眼中,甚至比之前更加厚重,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失控、危险而充满侵略性的男人只是苏沐的一场幻觉。
苏沐手腕上一松,留下了清晰的红色指痕。他怔怔地看着顾凛,看着他迅速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变回那个高不可攀、冷漠自持的影帝,心里竟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荒唐感。
“抱歉。”顾凛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调,甚至更添了几分疏离的沙哑,“我失态了。”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视线落在苏沐手腕的红痕上,眉头蹙紧,又迅速移开。
“那些谣言,我会处理干净。赵朋,他不会再有机会靠近你。”他语气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剧组这边,林导和我打过招呼,不会再有人非议。你……安心拍戏。”
说完,他转身,这次没有任何迟疑,径直走向门口。
决绝得仿佛刚才那个险些失控的人不是他。
苏沐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胀。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在他大脑做出思考之前,话已经冲口而出:
“顾老师是因为怕被牵连,才这样的吗?”
顾凛开门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回头,背影僵硬。
“是因为怕我这点破事,玷污了您的名声,影响了《浮屠》,所以才一次次帮我,所以才……刚才那样?”苏沐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执拗,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只是本能地不想让一切就这样回到原点,用一句轻飘飘的“失态”和“抱歉”掩盖所有惊心动魄的波澜。
顾凛沉默地站在那里,走廊的光从他打开的门缝里漏进来,将他的身影切割得一半明一半暗,如同他此刻挣扎的内心。
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得像寒潭,里面翻滚着苏沐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隐忍,有挣扎,有一闪而过的痛楚,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沉重的疲惫。
“苏沐,”他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很好。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好。”
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不是因为《浮屠》,也不是因为怕被牵连。”
他的目光落在苏沐脸上,那眼神似乎要将他此刻的模样牢牢刻印进去。
“是因为你。”
说完这三个字,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不再看苏沐的反应,迅速拉开房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苏沐独自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冷冽又灼热的气息,手腕上的红痕隐隐作痛,耳边反复回荡着那最后三个字——
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剧组,不是因为名声。
只是因为他。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冲得他四肢百骸都微微发麻。他缓缓蹲下身,将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害怕。
那一夜,苏沐失眠了。
而回到自己房间的顾凛,站在淋浴下,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浇灭心底那簇被彻底点燃、几乎要焚尽理智的火焰。他闭上眼,眼前全是苏沐那双泛红含泪、带着惊惧却又执拗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土,就再也无法回去了。
第二天拍摄,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弥漫在两人之间。他们对视的眼神会下意识地快速避开,偶尔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会让两人同时微微一僵。顾凛比以往更加沉默冷硬,指导苏沐时语气公事公办,甚至刻意减少了交流。
但那种刻意营造的距离感,反而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片场的工作人员都是人精,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流,但鉴于顾凛以往的威严和不久前的雷霆手段,没人敢议论半分。
苏沐努力让自己投入到拍摄中,但心思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冷峻的身影。那句“是因为你”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甜与涩。
几天后,赵朋终于回来了。他看起来消瘦了些,脸色阴沉,但在人前却努力维持着正常,甚至见到苏沐时,还能挤出一个扭曲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只是那笑意从未到达眼底,反而更让人脊背发凉。
他变得异常安分,不再搞任何小动作,甚至有意回避着苏沐和顾凛。但这种反常的平静,却像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沐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浮屠》的拍摄接近尾声。苏沐的戏份即将全部杀青。
最后一场戏,是萧璟的结局。这个骄傲又痛苦的少年藩王,最终在一场纷飞大雪中,走向了他既定的悲剧终局。
苏沐穿着单薄的戏服,跪倒在人工营造的漫天风雪中,鲜血般的胭脂染红了他的唇角和他素白的衣襟。他抬起头,望着虚空,眼神空洞又解脱,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天光。
那眼神,极致的悲凉中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震撼了现场所有人。
“卡!过了!”林导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不易察觉的感慨,“恭喜苏沐,杀青!”
工作人员纷纷鼓起掌来,工作人员送上鲜花。
苏沐还沉浸在人物悲怆的情绪里,眼眶通红,浑身冰冷。一件厚重温暖的羽绒服突然披在了他的身上,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
他猛地抬头,对上顾凛深邃的眼眸。顾凛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地替他拉好拉链,动作甚至算得上一丝温柔,但那眼神却复杂得让苏沐看不懂,里面有赞赏,有欣慰,有一种极深的压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即将分离的晦暗。
“恭喜杀青。”顾凛低声说,声音被周围的掌声和喧闹淹没,却清晰地钻入苏沐耳中。
下一秒,他便收回手,转身走向林导,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柔只是苏沐的又一个错觉。
当晚,《浮屠》剧组举办了盛大的杀青宴。
宴会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人人脸上都带着项目顺利完成的喜悦和放松。苏沐作为重要配角,又是近期话题人物,不可避免地被不少人敬酒祝贺。
他酒量很浅,几杯下肚,脸上就泛起了红晕,脑子也有些晕乎乎的。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看到顾凛被制片人、导演和一些重要投资人围着,谈笑风生,依旧是那副从容冷峻的影帝模样,似乎昨晚那个失控的人和今天的温柔都是幻梦一场。
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赵朋端着酒杯,笑着凑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平时与他交好的演员。“苏老师,恭喜杀青啊!我敬你一杯!之前有些误会,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像毒蛇信子一样,冰冷黏腻。
苏沐不想与他纠缠,敷衍地举了举杯,抿了一小口。
赵朋却不肯放过他,又往前凑了近些,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阴恻恻地说:“别得意得太早,苏沐。顾凛能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吗?等戏散了,你看他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笑着拍了拍苏沐的肩膀,仿佛只是好友间的玩笑,然后转身融入人群。
苏沐端着酒杯站在原地,赵朋的话像一盆冰水,混合着酒精,浇得他心底发寒,那股不安感达到了顶峰。
他感到一阵反胃和头晕,下意识地想逃离这个喧闹的大厅,想去透透气。
他放下酒杯,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宴会厅外的阳台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顾凛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追随着他。看到他脸色苍白地走向阳台,顾凛眉头蹙起,和正在交谈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便不动声色地也跟了过去。
阳台空旷安静,晚风带着凉意,稍稍吹散了苏沐的醉意和闷气。他扶着冰冷的栏杆,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纷乱的心绪。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苏沐回过头,看到顾凛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不舒服?”顾凛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问道。
“没事,吹吹风就好。”苏沐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宴会厅隐约传来的喧闹。
“赵朋刚才跟你说了什么?”顾凛忽然问道,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
苏沐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恭喜杀青。”
“说实话。”顾凛的语气不容置疑。
苏沐咬了下嘴唇,酒精和压抑的情绪让他有些失控,他抬起头,眼眶微红:“他说……等戏散了,你就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顾老师,是这样吗?”
他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和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杀青意味着分离,意味着回到各自的世界。那座曾经为他倾塌过的冰山,是否也会随着剧集的结束而重新冻结,变回那个遥不可及的影帝?
顾凛凝视着他,月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流淌。他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这时,阳台入口的阴影处,极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咔嚓”声,被淹没在了风里。
一道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潜伏的毒蛇,锁定了阳台上距离极近、气氛暧昧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