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弦外之音与无声惊雷
顾母那一眼，如同精准的探针，刺破了苏沐强装的镇定，直抵他心底最深处的忐忑。那举杯的细微动作和意味不明的笑意，更像是一个无声的考题，悬而未决，重若千钧。
苏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手边的酒杯，假借啜饮来掩饰瞬间的慌乱。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冷却了他内心的灼热。他不能露怯。尤其是在这里，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在可能决定他未来命运的人面前。
他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继续与身旁一位颇有名气的制片人交谈，但心思却已无法完全集中。眼角的余光能捕捉到二楼那道身影依旧停留在原地，仿佛一位耐心的猎手，或者说，一位冷静的评审官，正在评估着展台上的一件新品。
宴会进行到中途，是惯例的慈善拍卖环节。灯光暗下，光束聚焦于舞台中央。一件件名流捐赠的藏品、艺术品、甚至是特殊体验被呈上，竞价声此起彼伏。
苏沐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目前的咖位和财力还不足以参与这种级别的竞价，更多的是作为一名旁观者。他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顾凛所在的方向。他看到他举了一次牌，以一個不算夸张但足够彰显身份的价格拍下了一位已故国画大师的小品，用于捐赠的款项将以他的名义注入慈善基金。举止从容，目的明确，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拍卖渐近尾声，最后一件拍品被隆重请出——是一套极具收藏价值的 vintage 珠宝，由某顶级品牌赞助，据说曾属于某位传奇影后。这套珠宝一亮相，便引起了场内不少女士和收藏家的低呼。
竞价迅速攀升，气氛热烈。
就在价格达到一个惊人数字，举牌者逐渐稀少时，一个略显油腻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志在必得的嚣张：“再加一百万！”
是那个王总。他显然是喝高了，满脸通红，搂着身边女伴的腰，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财力。
场内安静了一瞬。这个价格已经远超珠宝本身的实际价值，更多是面子之争。
拍卖师开始倒数：“王总出价XXX万第一次……XXX万第二次……”
就在锤子即将落下的前一刻，一个清冷沉稳的声音，自会场后方不起眼的角落响起。
“两百万。”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所有人惊讶地回头望去。
出价的，竟然是苏沐！
连他身边的李婷都吓了一大跳，差点失态地去拉他袖子！他们的预算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个报价！
苏沐却恍若未觉，他站起身，迎着所有惊疑、打量、审视的目光，包括二楼那道骤然加深的注视，微微欠身，语气平静无波：“抱歉，并非有意搅局。只是觉得这套珠宝的意义非凡，它所代表的慈善之心更应被珍视。一点心意，望能助力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他这番话，说得漂亮至极！既解释了自己突然出价并非针对谁（却实实在在打了王总的脸），又将立意拔高到了慈善层面，让人无法指责。
王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刚想梗着脖子再加价，却被身边稍微清醒点的助理死死拉住低声劝阻。为了争一时之气得罪整个慈善晚宴的氛围，不值当。
最终，拍卖锤落下，这套珠宝归苏沐所有。
场内响起礼貌性的掌声，但无数道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赞赏他勇气和急智的，有怀疑他背后是否另有金主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苏沐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坦然坐下，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汗。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刻，他几乎是凭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冲动。他不能永远躲在顾凛无形的庇护下，他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战场上留下痕迹，哪怕方式略显冒险和笨拙。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二楼。
顾母依旧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但苏沐似乎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审视意味，似乎淡去了一丝，转而多了点别的，类似于……一丝极淡的兴味？
就在这时，一位侍应生悄无声息地走到苏沐身边，低声耳语：“苏先生，二楼的顾夫人请您拍卖结束后，移步休息室一叙。”
来了。
苏沐的心脏猛地收紧，指尖微微发凉。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对侍应生微微颔首：“好的，谢谢。”
拍卖环节结束，晚宴进入自由交流时间。苏沐对李婷简单交代了一句“顾夫人找我”，在李婷瞬间煞白的脸色中，整理了一下西装衣襟，深吸一口气，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二楼VIP休息区的走廊安静许多，隔绝了楼下的喧嚣。侍应生将他引至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轻轻敲了敲，然后为他打开门。
房间是一间雅致的中式风格休息室，燃着淡淡的檀香。顾母正坐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见他进来，她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顾夫人。”苏沐恭敬地问好，姿态不卑不亢。
“坐。”顾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沐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等待对方的发问。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顾母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与顾凛极为相似、却更显沧桑通透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他，从头发丝到脚尖，仿佛要将他里外看个透彻。
这种沉默的审视，比疾言厉色的质问更令人压力倍增。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刚才拍卖会上，很机灵。”
“夫人过奖。”苏沐谨慎回应。
“是为了出风头，还是真的想做慈善？”她的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尖锐。
苏沐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诚：“两者皆有。我需要被看到，但我也真心认为慈善是件好事。能力范围内，我愿意尽力。”
顾母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倒是实在。不像有些人，只会说漂亮话。”
她顿了顿，忽然转了话题：“听说，你和小凛合作过一部戏？”
“是的，《浮屠》。顾老师给了我很多指导，受益匪浅。”苏沐的心提得更高了。
“小凛那孩子，眼光高，脾气硬，很少对人假以辞色。”顾母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能欣赏你，说明你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苏沐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不过，”果然，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个圈子，光有本事是不够的。背景、人脉、运气，缺一不可。有时候，过于耀眼，反而容易成为靶子。今天晚上的事，是急智，也是冒险。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苏沐沉默着，他知道，重点要来了。
“我们顾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门第，但几代人的清誉，看得比什么都重。”顾母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小凛走到今天，靠的是他自己，顾家从未过多干涉。但正因如此，他的任何风吹草动，也更容易被放大解读，牵连家族声誉。”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苏沐身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听懂了对方的警告和划清界限的意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目光没有闪躲：“我明白您的顾虑，顾夫人。我尊敬顾老师，感激他的提携。我会谨言慎行，爱惜羽毛，努力用自己的作品说话，绝不主动给任何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什么，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决心。他知道，在顾母这样的人精面前，任何虚伪的辩解都是徒劳。
顾母看着他，眼神深邃难辨。房间里的檀香似乎更浓了些。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两下，不等回应，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顾凛站在门口，神色冷峻，目光快速扫过房间内的两人，最后落在苏沐微微发白的脸上。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迈步走了进来。
“母亲。”他对顾母颔首，语气恭敬却疏离，“楼下几位世叔想见您，让我上来请您下去。”
他的出现，像一道冷冽的风，瞬间打破了室内凝滞紧绷的气氛。
顾母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么快就找上来了？怕我吃了你的小朋友？”
顾凛面不改色：“您说笑了。只是几位长辈确实等候多时。”
顾母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下摆，目光再次落在苏沐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记住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看两人，仪态万方地走出了休息室。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苏沐和顾凛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无比安静，却又仿佛充斥着无数未竟的话语和汹涌的暗流。
苏沐还沉浸在刚才与顾母交锋的紧张余韵中，手指微微颤抖。
顾凛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无奈？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朝向苏沐，而是拿起了旁边桌上苏沐那杯一口未动的、已经凉透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保护欲。
然后，他将空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走吧。”他声音低哑，打破了沉默，“我送你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