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风起于青萍之末

加长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勾勒出都市繁华却冰冷的轮廓。车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实质。

苏沐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身体微微僵硬。方才休息室里与顾母的对峙，以及顾凛突然出现后那句低哑的“我送你回去”，都像是一场高强度的心理博弈，抽空了他大半力气。此刻松懈下来，才感到后怕和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涌上。

他能感觉到身边顾凛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男人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愈发冷硬，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沐攥了攥微微发凉的手指，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顾老师，谢谢您。”谢谢您替我解围。后面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顾凛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像是带着重量，仔细巡梭着他每一寸表情，似乎想确认些什么。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她跟你说了什么？”

苏沐抿了抿唇，将顾母那些敲打与警告，删减掉过于尖锐的部分，尽量客观地复述了一遍，包括最后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隐瞒核心意思——顾家重视清誉，不希望顾凛因为他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他垂下眼帘，轻声道：“顾夫人……说得对。今晚是我太冒进了。”拍卖会上那一搏，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兵行险着。若非顾凛恰好出现，顾母后续的“敲打”恐怕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冒进？”顾凛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忽然染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却不知是针对谁。“用两百万买一个被全场瞩目的机会，顺便打了王总那种货色的脸，还能把话圆到慈善层面。苏沐，你这‘冒进’，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急智和魄力。”

苏沐倏地抬头，撞进顾凛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他以为会看到责备或不赞同，却只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深沉，甚至……有一丝极快掠过的欣赏？

“我……”苏沐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顾凛这是在夸他，还是讽他？

“不必妄自菲薄。”顾凛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这个圈子里，谨小慎微未必能安然无恙，有时候，露出一点锋利的爪牙，反而能让某些人掂量掂量。”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但母亲有句话没说错，你确实更容易成为靶子。从今晚起，盯着你的眼睛会更多。赞美和诋毁，都会成倍而来。你准备好了吗？”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苏沐心上。他意识到，顾凛并非否定他的做法，而是在提醒他后续更为严峻的挑战。他迎上顾凛的目光，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乐观的眸子里，此刻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坚定。

“我会准备好的。”苏沐一字一句道，声音不大，却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我知道这条路不容易，但我从没想过要一直躲在谁的身后。无论是掌声还是石头，我都得自己接着。”

顾凛凝视着他，眼前的青年似乎在这一夜之间又褪去了一层青涩，那份骨子里的坚韧愈发清晰地凸显出来。像一株迎着风雨顽强生长的树苗，或许纤细，却蕴含着惊人的生命力。

他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种光芒轻轻烫了一下。一种混合着保护欲、欣赏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躁动的情绪，悄然滋生。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之前的凝滞和压抑，反而流淌着一种无声的、紧密的张力，将两人缠绕其中。

忽然，顾凛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助理小陈。接起电话，他只听了几句，眉头便几不可查地蹙起。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压一下，用常规公关口径处理。嗯，不用特意回应。”

挂了电话，顾凛的脸色微沉。

苏沐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顾老师，是……出了什么事吗？”

顾凛侧目看他，将手机屏幕转向他。那是一个知名娱乐论坛的热帖标题——

【爆！慈善夜惊现天价竞拍！新人苏沐豪掷两百万力压富商，背后金主疑云再起！内含高清图+现场视频分析！】

帖子里的内容极尽臆测之能事，将他描述成一个凭借不明背景上位、嚣张跋扈的新人，甚至隐晦地暗示他与某位“大佬”关系匪浅。下面已经盖起了高楼，议论纷纷，有惊叹的，有质疑的，更有不少充满恶意的揣测和辱骂。

速度好快！晚宴才结束不到一小时，通稿就已经发得满天飞了！

苏沐的脸色白了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这些扑面而来的恶意，心脏还是像被针扎一样刺痛。尤其是那句“背后金主”，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在他最敏感、最不愿被触碰的神经上。

他下意识地看向顾凛。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和顾凛走得近，所以才……

“别往心里去。”顾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冷静得近乎冷酷，“这只是开始。以后比这难听的，只会多，不会少。”

他收起手机，目光如炬地看着苏沐：“重要的是，你心里清楚自己是谁，脚下的路该怎么走。别人的嘴，堵不住，但你可以选择让哪些声音走进你心里。”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苏沐瞬间涌上的委屈和慌乱，却也奇异地让他冷静下来。

是啊，他在害怕什么？在委屈什么？从他决定抓住那个试镜机会，从他选择走向顾凛所在的世界开始，不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负面情绪压下去，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明白，顾老师。我不会被这些打垮的。”

顾凛看着他迅速调整好的状态，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需要的，不是一个需要被小心翼翼呵护在温室里的花朵，而是一个能与他并肩、也能独自承受风雨的同行者。

“李婷那边我会打招呼，公司和团队会处理这些负面新闻。你暂时不要对外发表任何言论，明天照常进组拍戏。”顾凛安排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沉稳，“记住，作品，才是你最硬的底气。”

“嗯。”苏沐重重地点了下头。感受到顾凛话语间那份无形的、却强大可靠的支撑，他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种踏实感取代。

车子快要驶到苏沐公寓楼下。

就在这时，顾凛的手机又响了一下，是信息提示音。他看了一眼，眸色骤然一沉，周身气压瞬间低了几度。

苏沐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顾老师？”

顾凛抬眸看他，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沉吟片刻，才将手机递给他看。

发信人是一个没有存储的陌生号码，内容只有一张照片——

赫然是今晚在宴会厅角落，他差点摔倒被顾凛扶住那一瞬间的抓拍！角度刁钻，看起来像是顾凛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而他则“依偎”在顾凛胸前，姿态显得异常亲密暧昧！

照片下方，还附着一行字：

【顾先生，谈谈？】

苏沐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脸色煞白如纸。

这不是普通的八卦爆料！这是有预谋的偷拍和……勒索！

对方的目标，直指顾凛！而他，成了用来攻击顾凛的最好的武器！

巨大的恐慌和自责瞬间攫住了苏沐。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差点摔倒，如果不是顾凛扶了他，就不会……

“顾老师，对不起！都是我……”他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语无伦次。

“闭嘴。”顾凛冷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镇住了苏沐的慌乱。他拿回手机，盯着那张照片，眼神冰冷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寒刃，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冷冽的弧度。

“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他低语了一句，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早有预料般的嘲讽和……杀伐之气。

苏沐怔怔地看着他。这样的顾凛，是他从未见过的。不再是高冷禁欲的影帝，也不再是偶尔流露出温和的前辈，而像是一个即将踏入战场的王者，冷静、强大，周身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顾凛收起手机，再看向苏沐时，眼神中的冰冷稍褪，但依旧深沉得让人看不透。

“这件事，我来处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能扛起一切的力量，“你什么都不用管，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好好拍戏。”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

顾凛看着他：“上去吧，早点休息。”

苏沐下了车，站在夜风中，看着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顾凛那张俊美却此刻布满寒霜的侧脸。车子没有丝毫停留，迅速驶离，消失在夜色中。

他站在原地，手心冰凉，心里却像是燃着一团火，一团混杂着担忧、恐惧、以及某种被强大力量保护着的奇异安心的火。

他知道，风暴真的要来了。

而这一次，他不能再只是被动地等待保护。他必须更快地成长，强大到……至少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苏沐缓缓握紧了拳头，眼中第一次迸发出一种近乎锐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