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暗流与微光

回到冷清的公寓，苏沐背靠着紧闭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冰凉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他心底那片因为那张勒索照片而蔓延开的冰冷。

黑暗中，他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顾凛最后那张布满寒霜却异常坚定的侧脸，以及那句“我来处理”。信任感与巨大的不安感交织撕扯，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骤然清晰。顾凛让他别管，是保护，但他苏沐不能永远只被保护。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力量微薄。

他猛地站起身，打开灯，刺目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他快速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暂时压下了翻涌的情绪。然后，他拿出手机，没有理会那些已经开始堆积的询问和“关心”的消息，直接拨通了经纪人李婷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那头传来李婷焦急无比的声音：“沐沐！你总算接电话了！你看到网上的消息了吗？还有，顾老师那边……”

“婷姐，我都知道了。”苏沐打断她，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公关稿按顾老师那边的意思发，常规处理，不额外回应。明天剧组照常去。”

李婷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镇定：“可是……那些话说得很难听！还有那个拍卖的事，虽然你当时反应很快，但现在都被曲解成……”

“我知道。”苏沐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零星的车灯，“让他们说。婷姐，你帮我做两件事。”

“你说。”李婷被他语气里的沉稳感染，也稍微冷静下来。

“第一，想办法查一下，今晚慈善夜除了主流媒体，还有哪些不太入流但胆子大的八卦媒体或者独立狗仔进去了。特别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有没有谁和王总那边走得近，或者最近和赵星工作室有过接触的。”赵星，那个与顾凛屡传不和、竞争顶级资源的对家男星的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他口中说出。直觉告诉他，今晚的连环事件，绝非孤立。

李婷倒吸一口凉气：“沐沐，你怀疑是……”

“只是怀疑。查查看，小心点，别打草惊蛇。”苏沐没有肯定，但语气里的冷意让李婷明白这不是无端猜测。

“好，第二件呢？”

“第二，”苏沐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眼神锐利，“帮我找最好的表演老师，时间安排紧一点，收工之后我可以加练。还有，下次剧本围读前，我要看到所有对手演员，特别是顾老师角色的详细人物小传和关系分析。”

李婷彻底愣住了。这不像是一个刚刚遭遇全网黑和勒索威胁的新人会提出的要求。这更像是一个战士在磨砺自己的武器。

“沐沐，你……”

“婷姐，”苏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他们越是想把我踩下去，越是想用我来攻击我想……攻击别人，我就越要站得稳，演得好。作品是底气，这话没错。”

电话那头的李婷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欣慰：“我明白了。你放心，这两件事，我一定给你办好。”

挂了电话，苏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攥紧的手机掌心一片汗湿。他能做的有限，但他必须在自己能掌控的领域里，做到极致。

……

另一边，顾凛并没有回家。

车子驶离苏沐的公寓后，直接开往了城东一处隐秘的高级私人会所。

顶层的包间里，气氛凝重。

顾凛坐在沙发上，面沉如水，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屏幕上正是那张角度暧昧的勒索照片以及那个陌生号码的信息。助理小陈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查到了吗？”顾凛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号码是黑市买的不记名卡，一次性使用，追踪不到源头。”小陈语速很快，“发信渠道也很隐蔽，用了多层代理，技术部那边还在破解，需要时间。”

“照片呢？”

“分析过了，拍摄设备很高端，应该是专业狗仔的长焦镜头。对方很狡猾，选的角度非常刁钻，而且时机抓得极准，正好是您扶住苏先生那一瞬间，看起来……确实容易引人误会。”小陈谨慎地措辞。

顾凛冷哼了一声，放下平板：“不是误会，是处心积虑。”

他靠在沙发背上，揉了揉眉心。母亲晚上的警告言犹在耳，这麻烦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更脏。

“顾总，对方要‘谈’，我们……”小陈试探地问。

“谈？”顾凛勾起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泛着冷光，“他们想要什么？钱？资源？还是单纯想搞臭我，或者他？”

这种套路他见多了。真正棘手的不是勒索本身，而是背后操纵的人及其真正目的。

“暂时没有进一步消息。”小陈摇头，“对方很沉得住气。”

“那就让他们等着。”顾凛语气淡漠，“放出风去，就说我最近对几家风气不好的媒体很‘感兴趣’，准备敲打敲打。另外，之前让你收集的关于王总公司税务问题的材料，可以‘不小心’漏一点给他的对头了。”

小陈心领神会：“是，我马上去办。”这是要敲山震虎，顺便清理一下今晚跳得最欢的那个。

“还有，”顾凛叫住他，眸色深沉，“剧组那边，打点一下，我不希望任何不相干的人或者设备打扰拍摄。苏沐的状态，你让李婷随时跟你汇报。”

“明白。”小陈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顾总，那……苏先生那边，需不需要派两个人……”

“不用。”顾凛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没那么脆弱。过度保护，反而是看轻了他。”

他想起车上苏沐那双骤然变得坚定锐利的眼睛。那孩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变得强大。他不能，也不该折断他的翅膀。

小陈离开后，顾凛独自一人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沐发来的一条微信，很简单：

【顾老师，我到剧组了，一切顺利。您也早点休息。】

没有追问，没有恐慌，只是平静的报备。

顾凛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许久，紧绷的唇角似乎柔和了一丝许。他动了动手指，回复过去：

【嗯。专心拍戏。】

放下手机，他眼底的寒意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风暴已至，但他忽然觉得，或许这场风暴，并非全然是坏事。

……

第二天，《浮屠》剧组。

气氛果然有些微妙。工作人员看苏沐的眼神多了各种探究和窃窃私语，但碍于顾凛的威压和剧组的严格管理，倒也没人敢真上前说什么。

苏沐换好戏服，化妆，看剧本，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时更加沉默专注。仿佛昨晚那些惊涛骇浪，都与他无关。

今天要拍的是重头戏，也是苏沐饰演的角色情绪爆发的一场关键戏份。讲述他饰演的小师弟在经历重大变故后，与顾凛饰演的师兄决裂，痛苦质问。

开拍前，导演特意过来和苏沐讲戏：“苏沐，这场戏情绪层次很重要，从不敢相信到愤怒，再到绝望，最后是心如死灰的决绝，一定要层次分明，压着点，别太外放，但要让观众感受到内心的撕裂感。有难度，放轻松，慢慢来。”

“谢谢导演，我明白了。”苏沐点头，深吸一口气。

顾凛已经站在了布景中，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却已然入戏，带着属于师兄的沉痛与复杂。

打板声响起。

苏沐瞬间进入了状态。

镜头推近，对准了他的脸。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此刻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脆弱和挣扎，声音微微发颤：“师兄……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顾凛的眼神沉痛，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为什么？！”苏沐的情绪陡然拔高，眼眶瞬间红了，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极致的痛苦让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声音带着哭腔和质问，却又死死压抑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明明答应过我！你明明说会守护这一切！”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手指攥得发白，青筋隐现。那不仅仅是戏里的情绪，更仿佛将昨晚至今所有的压抑、委屈、愤怒和不甘，都借着角色倾泻而出，却又精准地控制在导演要求的“内敛而撕裂”的范围内。

感染力惊人。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他的表演带入戏中。

顾凛看着眼前几乎与角色融为一体的青年，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里那抹不肯落下的倔强泪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戏里的情绪与戏外的触动轰然交汇。

他伸出手，想要像剧中师兄那样按住对方的肩，声音沉痛而沙哑：“小沐，世事并非……”

“别碰我！”苏沐猛地打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眼神里的痛苦瞬间转化为彻骨的绝望和冰冷，那是一种被最信任之人背叛后的心如死灰，“从今日起，你我不再是师兄弟。恩断……义绝！”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上。

“卡！”

导演激动地喊了声，快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苏沐的肩膀：“好！太好了！苏沐，就是这个感觉！情绪太到位了！顾老师，您最后那个眼神也好，心疼、愧疚、无奈，全都有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纷纷回过神来，忍不住低声赞叹。刚才那一场戏，苏沐的表演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一个新人演员的预期，甚至隐隐有和顾凛飙戏而不落下风的气势。

顾凛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苏沐。

苏沐还沉浸在戏里剧烈的情绪中，胸口微微起伏，眼尾的红晕尚未褪去，眼神还有些空茫。察觉到顾凛的视线，他缓缓抬眸。

四目相对。

空气中有某种微妙的东西在流动。

顾凛看到他眼底那抹尚未收起的、真实的脆弱和强撑的坚强，与方才戏里的角色完美重叠。一股强烈的、想要将他拥入怀中隔绝所有风雨的冲动，毫无预兆地袭上心头，来得汹涌而陌生。

他几乎是动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压下这股冲动，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保持着前辈的平稳：“演得不错。”

苏沐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会得到他如此直接的肯定。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低声道：“谢谢顾老师。”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场戏，他几乎榨干了自己全部的情感储备。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刚才那场精彩表演的氛围中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哟，苏老师这演技真是突飞猛进啊，昨晚经历了那么大风波，今天还能这么投入，真是……敬业啊。”一个同样在剧中饰演配角的演员，靠在一边，语气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现场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沐身上。

苏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顾凛的目光骤然变冷，看向那个说话的人，眼神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