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淬火

那张照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苏沐指尖发颤，心脏骤停。耳边嗡嗡作响，世界的一切声音都仿佛被隔绝，只剩下照片背面那行血红小字在视野里无限放大，狰狞而冰冷。

【下次，就不是谈谈那么简单了。好自为之。】

不是谈谈？那是什么？公开？毁掉顾凛？还是毁掉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顾凛给予他的所有勇气和暖意。他猛地抬头，四下张望，夜色浓重，树影婆娑，那个送信的男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手里这张致命的照片，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公寓楼，冲进电梯，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剧烈地喘息。电梯镜面映出他苍白如纸的脸和惊惶失措的眼神。

不行！不能慌！

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感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顾凛说过，他不是软肋。

顾凛还说过，让他安心拍戏，事情他来处理。

可是……这次的照片太致命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搀扶借位，那角度、那氛围，任谁看了都会深信不疑！一旦曝光，就是毁灭性的打击！顾凛再强大，能抵挡得住这样实锤般的绯闻吗？尤其是……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期？顾母的警告言犹在耳……

电梯到达楼层，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吓了苏沐一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快步走出电梯，打开房门，反锁，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

他颤抖着手，再次拿出那张照片。昏暗的光线，顾凛微微倾身靠近的侧脸，自己那怔愣的、甚至带着一丝……该死！那照片怎么会拍出那种他仿佛在期待的神情？！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拼命回忆，却只记得在剧组某个堆放杂物的角落，顾凛似乎确实有一次靠近他，是为了帮他拿掉头发上沾到的一点飞絮……难道就是那时？

对方处心积虑到这种地步！连这种稍纵即逝的瞬间都能捕捉并扭曲成暧昧不清的画面！

怎么办？告诉顾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不行！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他已经为自己做得够多了！上次那张照片的勒索还没解决，又添上这张更致命的……顾凛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真是个麻烦精？而且，对方明显是冲顾凛来的，自己每次都被当做攻击顾凛的工具……这种无力感和自责几乎要将他吞噬。

可不告诉他，又能怎么办？对方明确威胁“下次就不是谈谈了”，他根本不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应对得了？

巨大的矛盾和恐慌几乎要将苏沐撕裂。他蜷缩在门口，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冰冷的绝望一点点渗透四肢百骸。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迟疑了很久，才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

是顾凛发来的微信。

只有两个字：

【到家？】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将苏沐从冰冷的绝望深渊中拉回了一丝清明。他看着那两个字，眼眶猛地一热。

顾凛……他还在关心自己是否安全到家。

在这种时候。

自己刚才竟然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如果真的瞒着他，独自面对，万一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更对不起他这份维护和……关心？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苏沐几乎要立刻拨通顾凛的电话，将一切和盘托出。

然而，他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不能打电话。隔墙有耳。万一被监听呢？

他死死咬住嘴唇，挣扎片刻，最终颤抖着手指回复：

【到了。顾老师，有件事……我想当面和您说。很重要。】

他不能直接在网络上说，但必须尽快让顾凛知道。当面说，是最保险的方式。

信息发出去后，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苏沐紧紧握着手机，像是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几秒钟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顾凛的回复依旧简洁：

【位置。现在过去。】

他甚至没有问是什么事，只是直接做出了决定。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果断，让苏沐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他迅速把自己的地址发了一遍过去。

【等我。半小时。】顾凛回复。

放下手机，苏沐靠着门板，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但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了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他不能倒下。至少，在顾凛来之前，他必须稳住。

他站起身，走进洗手间，用冷水狠狠冲了几把脸，看着镜中那个眼圈发红但眼神已然重新凝聚起焦点的自己。他拿出那个装着照片的信封，仔细看了看，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线索。对方非常谨慎。

他走到客厅，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半小时后，门铃被极轻地按响了。

苏沐像弹簧一样瞬间起身，冲到门口，透过猫眼谨慎地向外看去。

门外，顾凛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苏沐迅速打开门。

顾凛闪身进来，反手关上门，动作干净利落。他摘下帽子，抬起头。

四目相对。

顾凛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苏沐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沐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捏得有些发皱的信封，递到了顾凛面前。

顾凛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照片。

只看了一眼，他周身的气压瞬间骤降，眼神变得冰冷锐利，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狰狞的戾气，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他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沐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顾凛的反应。

良久，顾凛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苏沐，里面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声音却压抑得可怕：“什么时候收到的？”

“就在刚才……楼下，一个男人塞给我的。”苏沐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我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你帮我拿掉头发上的东西那次……”

顾凛的眼神极其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几乎要失控的暴戾气息强行压了下去。他再次低头，仔细看着照片，特别是背面那行字。

“他们联系你了？”他问，声音恢复了冷静，却比之前更加危险。

“没有……只有这个。”苏沐摇头。

顾凛将照片塞回信封，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病毒。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看了看楼下，然后拉严实。

他转过身，背对着灯光，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那股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这件事，交给我。”他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什么都不要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苏沐急切地上前一步，“他们这次……”

“没有可是。”顾凛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焦躁，“他们想要什么，我心里有数。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牵扯的可能不止是勒索。”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说道：“孙翔今天挑衅你，不是偶然。他背后的人，和发这些照片的人，很可能是一条线上的。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只是你，或者我。”

苏沐的心猛地一沉：“是……赵星？”

顾凛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娱乐圈这块蛋糕就这么大，有人想上位，有人想守住位置，明枪暗箭，从来不少。以前是没触及核心利益，有些人还能维持表面和平。现在……”

他没有说下去，但苏沐已经明白了。现在，因为他的出现，或者说，因为顾凛对他的维护，打破了某种平衡，让某些人觉得找到了攻击顾凛的绝佳突破口。

自己，果然成了顾凛的软肋，成了别人用来伤害他的武器。

巨大的无力和自责再次涌上心头，苏沐垂下眼睫，声音低哑：“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闭嘴！”顾凛猛地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一步上前，抓住苏沐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沐疼得蹙了下眉。

“我再说最后一次，”顾凛盯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几乎要将他点燃，“你不是麻烦！听懂了吗？！”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胸膛微微起伏，显然也被这接二连三的阴招激怒了，那冰冷的表象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苏沐怔怔地看着他，手腕上的疼痛和顾凛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失控的维护和……某种更深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冲击得他头晕目眩。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顾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猛地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转过身去，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房间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顾凛才重新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这几天，我会尽快处理。剧组那边，我会让导演先集中拍我的单人戏份，你尽量减少外出，一切听李婷安排。”

他顿了顿，补充道：“等我消息。”

说完，他拿起那个信封，戴上帽子，没有再看苏沐，径直走向门口。

“顾老师！”苏沐下意识地叫住他。

顾凛的脚步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苏沐看着他那挺拔却仿佛扛着千钧重担的背影，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您小心。”

顾凛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他拉开门，身影迅速融入外面的夜色中，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苏沐独自站在空荡的客厅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顾凛身上那清冽而危险的气息。

他知道，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结束了。

顾凛已经拔出了剑，走向了看不见的战场。

而他，绝不能成为他的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