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孤舟入海

顾凛关机了。

这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苏沐的心脏，冻结了血液，也凝固了空气。他握着手机，一遍遍重拨，听到的只有那冰冷重复的提示音。窗外，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彻底被墨蓝的夜色吞没，房间内没有开灯，黑暗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将他紧紧包裹。

恐慌如同巨蟒，缠绕绞紧，几乎要令他窒息。顾凛为什么会关机？他在哪里？遇到了什么危险？那条“别去”的短信，是他清醒时发出的警告，还是……被迫之下的求救？

无数最坏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苏沐猛地蹲下身，将脸埋进臂弯，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那种熟悉的、令人憎恶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以为自己可以变得强大，可以点亮微光，可当顾凛可能身陷险境时，他发现自己依旧渺小得可笑。

“沐沐？沐沐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李婷听到这边骤然沉默和粗重的呼吸声，焦急地呼喊。

苏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颤抖。他不能崩溃。至少现在不能。

他重新拿起手机，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婷姐，我没事。”

“顾老师他……”

“他让我别去。”苏沐打断她，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眼神一点点重新凝聚起焦灼却坚定的光，“但我必须去。”

“可是他都……”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去。”苏沐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果他没事，只是不想我去涉险，那我更要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他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但他还是咬着牙继续道，“那我更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婷姐，我做不到在这里干等。”

电话那头的李婷沉默了，她能感受到苏沐语气里那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任何劝阻都是徒劳。半晌，她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哭腔：“好……那我陪你。刀山火海，姐都陪你去闯！”

“不，婷姐。”苏沐却拒绝了，“你留在外面。”

“什么？”

“你需要留在外面。”苏沐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过，恐惧到了极致，反而催生出一种异常的冷静，“如果……如果里面真的出了什么事，如果我们都陷在里面，需要有人知道真相，需要有人……想办法。你在外面，接应我们，或者……做最坏的打算。”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而且，对方针对的是我和顾老师，你不一定会有事。没必要把你也彻底拖进来。”

“苏沐！”李婷急了。

“婷姐，听我的。”苏沐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是最好的安排。明天晚上，你在酒店附近等着，保持电话畅通。如果我进去后两个小时没给你消息，或者你听到任何不好的风声，立刻联系……联系顾老师的助理小陈，或者，想办法联系顾家。”

他将最坏的可能性和退路都交代清楚，仿佛不是在准备赴一场宴会，而是奔赴一场生死未卜的战局。

李婷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最终只能哽咽着答应：“……好，你……你一定要小心！无论如何，保住自己最重要！听到没有！”

“嗯。”苏沐低低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苏沐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在黑暗中抱紧了自己。明天晚上，星耀酒店。那不再是一个庆祝的场合，而是一个未知的深渊，一个可能藏着顾凛下落、也可能布满致命陷阱的龙潭虎穴。

他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色阴沉，仿佛也预兆着今晚的不平静。苏沐强迫自己吃了点东西，然后开始挑选晚上要穿的衣服。他选了一套最不起眼的黑色休闲西装，款式简单，没有任何多余装饰，行动方便，也不会过于引人注目——虽然他知道，一旦踏入那里，他注定会成为焦点。

下午，他反复练习着表情管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甚至略带疲惫，符合一个称病多日、勉强出席的新人状态。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不能让对方察觉他已经知晓这是个陷阱，更不能让他们看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对顾凛下落的极致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钝刀割肉。

傍晚七点，苏沐最后检查了一遍手机电量，将李婷和小陈的号码设置为紧急联系人。他站在镜前，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但眼神异常沉静的年轻人。

“记住，你不是软肋。”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重复着顾凛的话，仿佛能从中汲取最后的力量。

七点三十分，他深吸一口气，走出公寓门。李婷的车已经在楼下等待，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哭过。

“沐沐……”她看着苏沐，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苏沐对她露出一个极淡的、安抚般的笑容：“放心，婷姐。等我消息。”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没有回头。

车子朝着星耀酒店的方向驶去。华灯初上，都市的霓虹璀璨迷离，却照不进苏沐沉郁的眼底。他像一叶孤舟，正毅然驶向风暴中心。

酒店门口果然聚集了不少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长枪短炮严阵以待。苏沐的车一停下，闪光灯立刻如同白昼般亮起，刺得他眼睛发疼。各种尖锐的问题隔着车窗模糊地传进来。

“苏沐看这边！”“对于之前的传闻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顾凛今晚会出席吗？”“听说你们关系破裂是真的吗？”

苏沐面无表情，在李婷和酒店保安的护送下，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走进酒店大堂。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实质，探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但他统统屏蔽在外。

顶层宴会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剧组的主要成员、投资方、媒体代表、各路明星名流似乎都已到场，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香水与虚假寒暄混合的味道。

苏沐的出现，让热闹的会场出现了瞬间的凝滞。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他能感觉到那些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他周围涌动。

导演率先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略显尴尬的笑容：“苏沐来了，身体好点了吗？”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好多了，谢谢导演。”苏沐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那就好，那就好，先去那边坐吧。”导演似乎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指引。

苏沐没有动，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宴会厅。没有顾凛的身影。

他的心沉了下去。

孙翔端着一杯酒，和几个人站在一起，看到苏沐，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遥遥举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赵星……赵星在哪里？

苏沐继续搜寻，终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看到了被几个人簇拥着的赵星。他今天打扮得格外光鲜，意气风发，正笑着和人说着什么，感受到苏沐的视线，他转过头，目光与苏沐在空中相遇。

赵星的脸上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温和的笑容，甚至对着苏沐微微举了举杯，眼神却像毒蛇的信子，冰凉而充满了恶意的愉悦。

苏沐的心脏猛地一缩。就是他。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能打草惊蛇。他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内心却如同放在火上炙烤。顾凛不在，赵星却在这里享受着他的胜利前奏……顾凛到底怎么样了？

时间缓缓流逝，宴会进行着常规流程，导演致辞，感谢各方，播放剧组花絮……一切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场普通的杀青宴。

但苏沐紧绷的神经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风暴还在后面。对方费尽心思把他逼来，绝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果然，在流程过半，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宴会厅的主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追光灯打在前方的小舞台上。

一个司仪模样的人笑着走上前：“感谢各位来宾，接下来，让我们共同欣赏一段特别的惊喜彩蛋，是关于我们两位男主角的……”

苏沐的脊背瞬间僵直，手指猛地攥紧了膝盖。

来了！

全场响起了好奇和期待的掌声和轻笑。

巨大的屏幕亮起。

然而，播放出来的，却并非剧组预设的温馨搞笑花絮——

屏幕上清晰无比地出现了那张苏沐噩梦般的照片！

顾凛微微倾身靠近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来，而他怔愣着，甚至带着一丝该死的“期待”！

“哗——！！！”

全场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无法置信的哗然！所有目光再次如同利箭般射向角落里的苏沐！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几乎要将他钉死在原地！

苏沐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大脑一片空白。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照片以如此公开、如此羞辱的方式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时，那种巨大的冲击和羞辱感还是几乎将他击垮！

“天啊！这是什么？！”
“他们真的……”
“怪不得……”
“太劲爆了！”

窃窃私语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惊呼和议论。

台上司仪也似乎慌了手脚，连连道歉：“抱歉！抱歉！设备故障！搞错了！”但显然无人相信。

苏沐浑身冰冷，他能感觉到赵星那得意而冰冷的视线，能听到孙翔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就在这全场混乱，所有人都等着看苏沐如何反应，如何崩溃的时候——

宴会厅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沉重的声响打断了所有的喧嚣。

一道颀长挺拔、裹挟着室外寒凉夜气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灯光勾勒出他冷硬完美的下颌线和周身凛冽的气场。

现场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惊愕地回头望去。

苏沐也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那一刻，他的呼吸停止了。

顾凛。

他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