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暗涌与微光

顾凛的邀请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沐早已波澜四起的心湖里，激起了更为混乱的涟漪。

一起去？
去看那部可能埋葬着他“白月光”的电影？去直面那个可能让他沦为可笑替身的真相源头？

苏沐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想把自己缩回安全的壳里，逃避那可能残忍的对照。

可是，当他抬起头，对上顾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拒绝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这不是一个询问，而是一个早已做好的决定，只是通知他一声。

更深处，苏沐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怀念，不是感伤，而是一种近乎沉重的……决绝？仿佛去参加这个试映会，对他而言也是一场必须面对的仪式。

这微妙的感觉，奇异地压过了苏沐内心的恐惧和退缩。

如果他真的是那个“L”的替身，那么亲眼去看看，去了解，或许才能真正死心，才能真正从这场自作多情的美梦里清醒过来。
如果不是……如果他只是庸人自扰，那么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靠近顾凛过去、理解他内心世界的机会。

赌一把吧。苏沐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悄悄掐进掌心，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好。我去。”

顾凛似乎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那天让小陈接你过去。”说完，他便重新拿起剧本，仿佛刚才只是敲定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行程。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反而让苏沐更加捉摸不透。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却又暗流涌动。

网络上的风暴在顾凛团队强势的公关和法律手段下，逐渐趋于可控。赵星和孙翔名声扫地，几乎等同于被行业半封杀，他们背后的资本也迅速切割，弃车保帅。关于顾凛和苏沐的恋情传闻，在“追求未果”的定调和高强度控评下，虽然仍是热议话题，但恶意攻击和不堪入目的揣测明显减少，CP粉和理性讨论的声音逐渐占据上风。

苏沐按照公司的安排，转发了几条积极向上的微博，配合宣传了一下即将播出的剧集（他饰演男N号的那部），算是慢慢回归公众视野，但大部分时间仍待在顾凛的公寓里，深居简出。

顾凛似乎很忙，早出晚归，但无论多晚，都会回到公寓。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变得有些奇怪。同在一个屋檐下，交流却不多。顾凛话少，苏沐则因为心事重重，也不知该如何主动开口。

他们就像两条短暂相交后又各自平行的线，保持着一种客气而疏离的距离。但某些细微之处，又透着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关照。

比如，顾凛会记得苏沐偏好清淡的口味，让小陈订餐时注意。
比如，苏沐偶尔在客厅看剧本睡着，醒来时身上总会多一条薄毯。
比如，顾凛的书房不再总是紧闭，有时会虚掩着，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允许。

苏沐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细节收在心里，既贪恋这一点点温暖，又时刻警醒着不要过度解读。那个“L”的阴影和顾母的警告，像两座大山，压得他不敢轻易逾越雷池半步。

他试图从顾凛身上找出更多关于“L”的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顾凛的过去被他守得固若金汤，不留丝毫破绽。唯一异常的是，在接到林哲那条信息后，顾凛抽烟的频率似乎高了一些。有时苏沐深夜起来喝水，能看到阳台上一闪一灭的猩红火光，和顾凛独自伫立的沉默背影。

那份沉默里，藏着苏沐无法触及的沉重往事。

试映会的前一天，苏沐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电话。是导演林哲。

“小苏沐，没打扰你吧？”林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爽朗带笑，透着熟稔。

“林导？没、没有。”苏沐有些惊讶。他和林哲只在剧组见过几次，算不上熟悉。

“明天晚上的试映会，听凛哥说你要一起来？”林哲语气自然地问道。

苏沐的心微微一紧：“嗯……顾老师是这么邀请我的。”

“好啊！来听听挺好，那可是部好片子，虽然压抑了点。”林哲笑着说，随即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对了，跟你提个醒儿。明天王导可能也会在，那老头儿脾气怪，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他就那德行。尤其是……咳，他有时候看到有灵性的新人，就爱提些陈年旧事，你听听就好，别太当真。”

陈年旧事？
有灵性的新人？

苏沐的心脏猛地一跳。林哲这通电话，听起来像是随口提醒，但字字句句都仿佛意有所指，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林导……您指的是什么旧事？”苏沐忍不住追问，声音有些发干。

电话那头林哲哈哈笑了两声，打了个马虎眼：“哎呀，就是些老黄历了。王导以前合作过不少天才，可能一时感慨。总之，放轻松，就是看个电影。行了，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啊。”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苏沐握着手机，久久无法回神。

林哲是顾凛多年的好友，他肯定知道些什么。这通电话，是警告？是提示？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安慰，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别太当真”……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是不是意味着，王导可能会说的话，恰恰就是他最害怕听到的？

第二天晚上，小陈准时来接苏沐。给他准备的是一套低调合身的深色休闲西装，既不喧宾夺主，又得体大方，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顾凛已经在车上了。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极为考究的黑色正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气质冷峻迫人。他似乎刻意打理过，但眼底那一丝难以掩盖的疲惫和紧绷，却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一路无话。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无声滑过。

试映会的地点在一个私密性极高的会员制艺术影院。门口没有任何标志，只有少数收到邀请函的业内大佬、资深影评人和少数幸运的铁杆粉丝经过严格筛选得以入场。

一下车，无数闪光灯就亮了起来。虽然是小范围内部试映，但顾凛的出现本身就是焦点。记者们被保安拦在隔离带外，拼命喊着问题，问题大多围绕最近的风波和身边的苏沐。

顾凛面沉如水，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独自快步离开，而是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虚扶了一下苏沐的手肘，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带着他穿过人群，步入影院大门。

这个细微的动作，再次被镜头捕捉下来，引发了又一阵骚动。

苏沐的心跳得厉害，一半因为周遭的阵仗，一半因为顾凛那看似无意却强势的维护。他的手肘被触碰的地方，仿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对方指尖的温度和力量。

影院内部灯光昏暗，布置典雅。空气中弥漫着旧胶片和咖啡混合的独特气味。来宾们低声交谈，气氛庄重而略带神秘。

很快，苏沐看到了林哲。他正和一个头发花白、身材清瘦、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站在一起。那位老者，正是国际上享有盛誉却也以脾气古怪著称的王导。

王导的目光几乎瞬间就落在了顾凛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关切，有欣慰，有感慨，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当他的视线移到顾凛身边的苏沐脸上时，他的表情猛地凝固了。那双看透无数人和事的眼睛骤然睁大，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愕然，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幻影。

他死死地盯着苏沐，嘴唇嗫嚅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一个名字的开头，又迅速咽了回去。但他的失态，已经足够明显。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诡异的一幕上。

林哲脸色微变，赶紧上前一步，试图打圆场：“王导，这位是苏沐，现在很优秀的新人演员，跟凛哥刚合作过……”

王导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依旧死死看着苏沐，眼神像是要把他剥开来看清灵魂深处。半晌，他才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低语，那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眼睛……看着镜头的时候……那种光……”

“王导。”顾凛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王导的话。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苏沐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隔绝了王导那近乎解剖般的目光。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冷冽气息。

王导似乎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看了看顾凛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被挡住只剩一片衣角的苏沐，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懊悔和了然，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但他说出的那短短几个字，已经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苏沐的心脏。

太像了……
眼睛……
看着镜头的时候……那种光……

轰的一声，苏沐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凉彻骨。

原来……是真的。

他不是臆想，不是猜疑。

那个神秘的“L”真的存在。
而他苏沐，真的像他。
像到让见过“L”本人的国际大导，都在瞬间失态惊呼。

一直以来的不安、猜测、恐惧，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残忍的证实。巨大的耻辱和心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眼前阵阵发黑。

他能感觉到顾凛挡在他身前的宽阔后背传来的温度，那曾经让他觉得无比安心的保护姿态，此刻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顾凛……你看着我的时候，看到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