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心渊与萤火

影院休息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苏沐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仰着头，紧闭着双眼，试图阻止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滚烫液体。王导那句“太像了”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和尊严。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试镜时顾凛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回忆起剧组里顾凛对他表演近乎严苛却又耐心十足的指点，回忆起庆功宴上他那石破天惊的“追求”宣言，甚至回忆起他说的“我想抓住这份真实”……

原来这一切，都可能不是给他的。
是给另一个人的。
是给那个惊才绝艳却又神秘消失的“L”的。

而他苏沐，只是一个可悲的、幸运又不幸的替代品。幸运的是，能凭借这张脸、这双眼、这点相似的“灵性”得到影帝的青睐；不幸的是，他偏偏动了真心，沉浸在一场虚假的 targeted towards别人的美梦里。

巨大的羞耻感和心碎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顾凛的身边，躲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角落，舔舐这荒谬而疼痛的伤口。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休息室门口。即使不抬头，苏沐也知道是谁。那种熟悉的、带着冷冽松香的气息，早已刻入他的感知。

门被推开，顾凛走了进来。他反手关上门，将外面的喧嚣与探究彻底隔绝。

小小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沐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动。他害怕一开口，那强撑的镇定就会彻底崩溃，露出底下狼狈不堪的真容。

顾凛也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沐苍白的脸上，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眼睫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

许久，顾凛低沉的声音才打破沉默，听不出什么情绪：“还好吗？”

这三个字，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苏沐压抑已久的所有委屈、愤怒和痛苦。

他猛地睁开眼，眼眶通红，里面氤氲着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看向顾凛，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带着一丝颤抖和沙哑：“顾老师……现在这样，你满意了吗？”

顾凛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苏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把我带到这里，带到认识‘他’的人面前，让我亲耳听到别人说我和‘他’有多像……看着我这个拙劣的替代品差点搞砸你的重要场合，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很解气？”

“替代品？”顾凛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谁跟你说你是替代品？”

“难道不是吗？！”苏沐的情绪终于失控，声音拔高，带着哽咽，“王导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太像了！眼睛！看着镜头的光！那个L……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天才！我算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在试镜时偶然让你想起他的可怜虫！你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特别，都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不是吗？！”

他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怀疑、不安和此刻被当众指认的羞辱，全都吼了出来。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但他却有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仿佛只有撕开这血淋淋的真相，才能让自己彻底死心。

顾凛的脸色在他一声声的质问中，变得异常难看。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苏沐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怒意，还有一丝……受伤？

“你就是这么想的？”顾凛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我顾凛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会找替身来缅怀过去的可笑之人？”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想？！”苏沐几乎是哭着喊出来，“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如果不是因为像他，你这样的影帝，为什么会对我一个一无所有的新人另眼相看？为什么会做到这一步？！你告诉我啊！”

他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他迅速抬手狠狠擦掉，仿佛厌恶这样软弱的自己。

顾凛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猛地上前一步，逼近苏沐，强大的气场瞬间将苏沐笼罩。

苏沐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处可逃。

顾凛伸出手，却不是预想中的动怒，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用指腹擦过苏沐湿润的眼角，动作却在那片皮肤上留下灼热的温度。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苏沐的内心，看透他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苏沐，你听着。”顾凛的声音低沉而极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砸在苏沐的心上，“我承认，最初在试镜现场注意到你，确实是因为你身上某种似曾相识的特质，那种不管不顾、纯粹到愚蠢的投入感！”

苏沐的心猛地一沉，果然……

但顾凛的话没有停下：“但这不代表我把你当成任何人的影子！你是苏沐！是一个活生生的、会紧张、会犯错、也会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独立个体！”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这是苏沐从未见过的顾凛，剥去了冷静自持的外壳，露出内里激烈而真实的情感。

“我欣赏你的天赋，更欣赏你的努力和坚韧！我在你身上看到的，是你自己对表演的热爱和真诚，不是别人的！我帮你，指导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值得！值得更好的机会，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至于林……”顾凛提到这个名字时，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但很快又被更强的情绪覆盖，“他是他，你是你！你们完全不同！他的确才华横溢，但也偏执疯狂，像一团烧尽一切也要追求极致的火焰，最终……”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里包含的沉重过往，足以让人心惊。

“而你，”顾凛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苏沐脸上，那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烫伤，“你像一株迎着风雨也要顽强生长的幼苗，或许不够强大，却充满了生命力和希望！你让我想起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我自己曾经差点丢失的、对表演最原始的那份初心和敬畏！”

他握住苏沐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让他感到疼痛，但那疼痛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想要的，不是抓住谁的影子！我是想守护你身上的这份光！因为它很珍贵！因为它让我觉得……这个圈子或许还没那么无可救药！”

顾凛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呼吸有些急促，显然这番激烈的剖白也耗尽了他的气力。他紧紧盯着苏沐，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苏沐彻底呆住了，忘记了流泪，忘记了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失控的、陌生的、却又无比真实的顾凛。

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不是替身？
他欣赏的是他苏沐本身？他看到的，是他自己的光？

那些话语如同惊雷，在他早已混乱不堪的内心世界里炸开，驱散了部分迷雾，却又带来了更大的震撼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弱的希望。

“那……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苏沐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弱了许多，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你明明知道王导他……”

“因为我不想再躲了！”顾凛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那些过去，像一道枷锁，困了我很多年。我厌恶别人提起，厌恶被窥探，更厌恶……它成为横亘在我和我在意的人之间的障碍！”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苏沐，那句“我在意的人”让苏沐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带你过来，不是为了羞辱你，更不是为了透过你看谁！”顾凛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决绝，“我是想告诉你，也告诉我自己！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要面对的，是现在！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苏沐，我承认我在追求你。这不是公关说辞，是我的真心。这份真心，给你，只给你苏沐一个人。和你像谁，没有任何关系！你听明白了吗？”

苏沐的瞳孔猛地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看着顾凛。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林哲刻意提高的声音：“凛哥？王导那边催了，电影快开场了。有什么话……看完电影再说？”

顾凛深深看了苏沐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未褪尽的激动，有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他缓缓松开了握着苏沐肩膀的手，替他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衣领，动作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走吧。”他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声音依旧比往常低沉沙哑，“去看电影。看完之后……如果你还是觉得无法接受，或者不相信我，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他说完，率先转身打开了门。

苏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依旧在狂跳，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顾凛激烈的否认和那句“只给你一个人”的宣言，像一道强光，刺穿了他心中厚厚的阴霾。

可是……王导的震惊失态，那些传闻，那个消失的“L”……真的可以就此抹去，当做不存在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颗原本已经冰冷绝望的心，因为顾凛那番毫不保留的爆发，又重新注入了一丝滚烫的、危险的期待。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迈开沉重的脚步，跟上了顾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