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星火燎原

影院内灯光暗下，只余银幕上闪烁的光影，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人口缓缓开启。

《星幕》的修复版，画质比流传的枪版清晰无数倍，每一帧都透着冷冽而沉重的美感。电影讲述了一个关于孤独、背叛与自我毁灭的晦暗故事，基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沐坐在顾凛身边的黑暗中，身体依旧因为刚才的冲突而微微发颤，心神不宁。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试图从中寻找那个“L”的影子，寻找顾凛过去的痕迹，也寻找……自己与之相似的证据。

电影的开篇，是漫长而冰冷的空镜，废弃的工厂，灰败的天空，构图大胆而充满绝望感。这确实是天才的手笔，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撕裂美好的残忍美感。

然后，年轻的顾凛出现了。二十岁的他，面容青涩未褪，却已然有了日后冷峻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片中角色该有的阴郁、偏执和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他的表演极具冲击力，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肌肉抽搐，都精准地传达着人物内心的风暴。

苏沐被深深吸引，也深深震撼。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顾凛作为“演技天花板”的真正实力，也第一次窥见，当年那个年轻的影帝，为了这部作品，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那几乎是将自己的灵魂撕开，再融入角色。

影片过半，一场关键的情感爆发戏。镜头长时间聚焦在顾凛脸上，那双眼睛里翻滚的痛苦、愤怒、不甘与最终的死寂，透过银幕，狠狠攥住了所有观众的心脏。

苏沐的心也跟着揪紧了。他完全沉浸在了顾凛的表演里，暂时忘却了自己的那点委屈和不安。也正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模糊地触碰到了一点顾凛所说的“初心”——那种毫无保留、将自己彻底交付给角色的纯粹，哪怕过程痛苦不堪。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想去看身边人的反应。

银幕的光影明明灭灭，映照出顾凛冷硬的侧脸。他坐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看着银幕上的自己，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但苏沐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隐现，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在痛苦。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再次直面这段过往，依旧会痛苦。

苏沐的心脏像是被细微的针扎了一下，那点因为被错认而产生的委屈和愤怒，奇异地被一种更深沉的心疼所覆盖。他忽然有点理解了顾凛为什么不愿提及，为什么要将过去封锁。那不是荣耀的勋章，而是一道深刻见骨、至今仍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电影接近尾声，剧情急转直下，主角走向自我毁灭的结局。画面色调变得愈发阴冷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长达一分钟的长镜头出现了。镜头跟随主角在暴雨中的废弃楼宇间踉跄奔跑，画面剧烈晃动，雨水、泪水、泥水混杂在一起，充满了一种癫狂又悲怆的力量感。运镜方式极其大胆，充满了某种不顾一切的、燃烧生命般的激情。

苏沐的心跳骤然加速。
这个镜头……
这种透过镜头传递出的、近乎窒息的绝望和疯狂……

他猛地想起自己试镜时，即兴表演的那一段。当时他完全沉浸在角色里，凭着一股本能和冲动去演绎，事后甚至不太记得具体细节，只记得顾凛当时看他的眼神格外不同。

原来……不是因为形似，而是因为那瞬间迸发出的、某种内核上的神似？那种在极致情绪下不管不顾的投入感？

王导说的“看着镜头的光”，指的是这种足以灼伤人的、纯粹的情感力量？

电影在主角坠入深渊的黑暗中戛然而止。片尾字幕升起，影院内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种巨大的震撼和压抑中，无法回神。

灯光缓缓亮起。

苏沐下意识地再次看向顾凛。他已经松开了紧握的拳，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态只是苏沐的错觉。但他眼底深处那尚未完全敛去的疲惫和痛色，却骗不了人。

王导站了起来，走向顾凛。他的表情复杂，没有了之前的失态，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感慨。

“每次看，都觉得像是又重新死过一次。”王导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顾凛，眼神里带着长辈般的疼惜和愧疚，“阿凛，当年……辛苦你了。也……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含义深远，似乎不仅仅指向电影的艰苦拍摄。

顾凛沉默了一下，才淡淡开口：“都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王导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一旁的苏沐，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幻影，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小伙子，感觉怎么样？”

苏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诚恳地回答：“很震撼……顾老师的表演，还有……电影本身。”

“只是震撼？”王导挑眉，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没觉得……有点熟悉？”

苏沐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顾凛。

顾凛眉头微蹙，似乎想阻止王导继续这个话题。

王导却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也不像。林那小子，是天生带着疯劲，他的光是能烧死人的野火。而你……”他顿了顿，仔细打量着苏沐，像是在评估一件艺术品，“你刚才看电影时的眼神，有点意思。是共情，是敬畏，是……一种很干净的热忱。是另一种光。”

他忽然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人老了，就是容易胡说八道。吓到你了吧？刚才的事，别介意。”这话，是对苏沐说，也像是对顾凛说。

林哲适时地过来打圆场，招呼大家去参加一个小型的会后交流。

人群开始移动。顾凛对王导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便示意苏沐离开。

回去的车上，两人依旧沉默。但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来时是冰冷的僵持和猜疑，而现在，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

苏沐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电影的画面、王导的话、还有顾凛那双紧握的拳和此刻沉默的侧脸。

真相的碎片渐渐拼凑起来。

那个“L”，确实才华横溢，与顾凛关系匪浅，但他的结局似乎并不美好，甚至可能给顾凛带来了巨大的伤害。王导的愧疚也源于此。
顾凛注意到他，最初确实是因为那点相似的、对表演的极致投入感。
但顾凛一再强调，他是他，他们是不同的。他欣赏的、想要守护的，是苏沐本身拥有的“光”——那种努力、坚韧和干净的热忱。

替身的阴影，在王导那句“像，也不像”和“另一种光”中，似乎渐渐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理解和……心疼。

车子驶入公寓地下车库。顾凛率先下车，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车边，等着苏沐。

苏沐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走到他面前。

“现在，”顾凛看着他，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低沉，“你的选择是什么？”

他的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认真，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紧张。他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关于他刚刚那番激烈告白的答案。

苏沐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心脏依旧跳得很快，但不再是纯粹的恐慌和疼痛，而是混杂着悸动、不确定，以及一种破开迷雾后的、微弱的坚定。

“我……”他开口，声音还有些哑，“我相信你说的话。”

顾凛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亮的光，但很快又被他压下，只是静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相信你不是把我当成别人。我也相信……你想守护的，是我自己的东西。”苏沐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确认，“但是……顾老师，我还是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看到的‘光’，也许并没有那么特别，也许很快就会熄灭。害怕我们之间的距离，比我想象的还要遥远。害怕……投入之后，会受伤。”苏沐坦诚地说出了自己所有的不安，这是第一次，他不再试图隐藏自己的脆弱。

顾凛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

“所以，”苏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你的追求……我听到了。但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他需要时间真正消化这一切，需要时间建立起足够的自信，去相信自己是值得被这样对待的，需要时间确认这份感情，不仅仅是一时冲动或对某种特质的欣赏。

顾凛凝视了他良久，久到苏沐几乎以为他要生气或放弃。

最终，顾凛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好。我给你时间。”

他上前一步，距离瞬间拉近，苏沐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顾凛抬起手，这一次，动作不再是擦泪，而是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拂开他额前一丝微乱的碎发。

“但苏沐，你也要记住，”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看准的人，不会放手。时间我可以给，但逃跑，不行。”

这近乎霸道的宣言，让苏沐的心脏猛地一缩，却又奇异地泛起一丝暖意。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耳根微微发热。

回到公寓，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壁垒被打破了。虽然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疏离感消失了。

顾凛甚至主动问起苏沐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安排，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临睡前，苏沐站在客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顾老师，晚安。”

顾凛正欲推开主卧门的手顿住，回过头，暖黄的廊灯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柔软的光晕。他看着她，唇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勾了一下。

“晚安，苏沐。”

这一夜，苏沐依旧思绪纷乱，但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猜疑，而是夹杂着对未来的迷茫和一丝微甜的期待。他反复回味着顾凛的话，那个强大的、冷漠的影帝，竟然会因为他而失控，会那样激烈地剖白内心。

也许……他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赵星面目狰狞地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狠狠砸在地上！屏幕上正是顾凛扶着苏沐进入影院、以及后来两人先后离开时虽无交流却气氛微妙的照片通稿。

“顾凛！苏沐！你们给我等着！”他眼中充满了疯狂的恨意，“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以为这就完了吗？！”

他拿起另一个不记名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阴冷：“喂？之前让你查的关于顾凛家里那位‘老古板’的态度，有进展了吗？……很好，想办法，把风声透过去，说得越难听越好！特别是那个苏沐的‘黑历史’，添油加醋地传！”

挂断电话，他脸上露出恶毒的笑容。明的玩不过，他就来暗的。顾凛的家族，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而顾凛的公寓里，苏沐刚刚入睡，枕边的手机屏幕却忽然亮起，又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比之前更加直白刺眼：

【电影好看吗？看到自己像别人的感觉如何？你以为顾凛的真心能有多久？别忘了，L是怎么消失的。想知道更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