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深渊回响

澜山会所。

名字听着风雅，实则是本市顶尖的私人俱乐部之一，坐落于半山，俯瞰着繁华都市，却自成一派隐秘而威严的天地。没有预约或会员引荐，连大门都进不去。

苏沐报上名字后，穿着熨帖制服、表情一丝不苟的门童微微躬身，引他入内。内部装饰是低调的奢华，厚重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走廊两侧挂着看不懂但价值不菲的抽象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香氛，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他被引至一间私密茶室门口。门童无声退下。

苏沐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掐进掌心，用轻微的刺痛强迫自己镇定。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只是没料到是在这种情形下，以这样一种近乎被审判的方式。

他推开门。

茶室很大，中式风格，紫檀木的家具透着沉郁的光泽。一个穿着墨绿色真丝旗袍、外搭羊绒披肩的女人背对着他，正望着窗外层叠的山景。她身姿挺拔，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仅一个背影，就透出久居上位的疏离与压迫感。

听到开门声，她并未立刻回头。

苏沐局促地站在门口，喉咙发干：“您好，顾夫人。我是苏沐。”

女人这才缓缓转过身。

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看不出具体年纪，眉眼间与顾凛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份深邃和锐利，但她的目光更冷，像经过精密计算的手术刀，瞬间就能将人从皮囊到内里剖析得清清楚楚。她上下打量着苏沐，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坐。”

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冰冷，威严，不带任何多余情绪。

苏沐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手心却在微微出汗。

顾夫人——文雅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过于精明的眼睛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似是审视，又似是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她开口，直接切入核心。

苏沐抿了抿唇，决定坦诚：“大概能猜到。是因为……网上的那些传言吗？关于我和顾老师，还有……那位‘旧友’。”

“旧友？”文雅兰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看来你知道的并不多。”

她拿起紫砂壶，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苏沐面前。动作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苏先生，”她改用了一个更疏离的称呼，“我时间有限，不喜欢绕弯子。我就直说了。你和顾凛的事情，我略有耳闻。年轻人之间的事，原本我不该过多干涉。但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冰锥一样刺向苏沐。

“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了简单的‘绯闻’范畴。它不仅严重影响了顾凛的声誉，将他卷入这种低劣的舆论漩涡，更触及了一些绝不该被拿出来 public 讨论的旧事。这让我，以及顾家，都非常不悦。”

苏沐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因为这个。

“顾夫人，那些爆料都是恶意造谣。我和顾老师之间……”

“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现在并不关心。”文雅兰打断他，语气强硬，“我关心的是后果。顾凛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你根本无法想象。他身上维系着的，也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名誉，还有整个顾氏家族的形象和利益。绝不能因为任何不必要的‘意外’而出现污点。”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苏沐年轻甚至带着几分青涩的脸庞，那目光里没有厌恶，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带来的风险和价值。

“那个所谓的‘替身’爆料，虽然恶毒，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的话像一把软刀子，缓缓割开苏沐努力维持的镇定，“我了解我的儿子。他确实……曾经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因为一些原因，失去了那个人，是他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坎。”

苏沐的呼吸一窒。L……真的是存在的。顾凛从未提及的过去。

“所以，”文雅兰的声音冰冷而残酷，“你有没有刻意模仿，或者是否利用这一点接近他，这些细节我不予置评。但事实是，因为你的出现，或者说，因为你们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段本应被尘封的过去被重新挖了出来，成了攻击他的武器。这本身就是你的‘原罪’。”

苏沐的脸色白了三分。他想反驳，想说他没有，想说他甚至直到昨晚才从王导和那条短信里模糊地感知到另一个影子的存在。但话堵在喉咙里，在对方强大而冰冷的气场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顾凛的性格，看似冷硬，实则在某些方面异常固执，甚至……偏执。他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文雅兰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无奈，但很快又被冷硬所取代，“他现在似乎很维护你。但这维护，是基于你是‘苏沐’，还是基于你身上可能存在的另一个影子，你想过吗？”

这句话，像一枚最毒辣的针，精准地刺入了苏沐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安的那个点。

他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文雅兰将他瞬间的动摇尽收眼底，继续施加压力：“即便他现在对你是真心的，但这种建立在‘阴影’和‘舆论风暴’之上的关系，能持续多久？你能承受得住随之而来的永无止境的质疑、比较和攻击吗？而顾凛，他又能分多少精力，永远挡在你面前，替他自己，也替你，去应对这些明枪暗箭？”

她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顾家的未来继承人，不能有一个‘替身’情人，这会是伴随他一生的笑话。而你呢，苏先生，你想永远活在一个逝去之人的阴影下，被贴上看不见的标签吗？”

茶香袅袅，却冰冷得让人齿寒。

“我……”苏沐的声音干涩无比，“我从未想过要成为谁的替身。”

“你想与不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外界如何认定，以及这认定会带来的后果。”文雅兰直起身，从旁边拿过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苏沐面前。

“打开看看。”

苏沐手指微颤地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简短的资料。

照片是远距离偷拍，但清晰度很高。一张是他和顾凛那天晚上从电影院出来后，站在车边说话，顾凛抬手似乎想碰他的脸，他微微仰着头。角度抓取得极其暧昧。另一张是他几天前独自回公寓时，在楼下便利店买东西，照片特意圈出了他手里拿着的啤酒罐（其实是给助理小陈带的），配文暗示他生活不规律、借酒消愁。

而那份资料，则是关于他前男团时期的一些所谓“黑料”的汇总，比他之前听李婷说的还要详尽和不堪，甚至伪造了一些所谓的“前队友”匿名爆料，言之凿凿。

“这只是开始。”文雅兰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对方的手段很低级，但有效。只要你和顾凛还有牵扯，这些脏水就会源源不断地泼过来，一次比一次狠辣。这次是‘替身’，下次会是什么？伪造床照？陷害你违法犯罪？甚至……制造意外？”

苏沐的指尖彻底冰凉。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两个躲在暗处的敌人，而是一张无形的大网，以及……眼前这位夫人所代表的、更庞大更冷酷的现实力量。

“顾凛可以动用资源压下一些，但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更防不住所有暗箭。”文雅兰看着他，终于说出了最终的目的，“离开他。对你，对他，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苏沐猛地一震，看向她。

“我可以帮你。”文雅兰的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谈判式的冷静，“公司那边，顾家可以施加压力，让他们给你最好的资源作为补偿，帮你澄清部分谣言，让你以后的路走得顺遂些。或者，如果你厌倦了这个圈子，我可以给你一笔足够你安稳生活的资金，送你出国深造，远离这些是非。”

威逼，利诱。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苏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眼前这个高贵而冷漠的女人，她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告知一个对“大局”最有利的方案。而他苏沐的感受和感情，在这一切面前，微不足道。

他想起顾凛昨晚的话——“我看准的人，不会放手。”那份坚定和维护还言犹在耳。

想起顾凛转发微博时那句“值得关注”。

想起剧组里他耐心的指导，深夜对戏时他专注的侧脸，还有那个暴雨夜，他带着温度的外套……

可是，文雅兰的话又像魔咒一样回响：那份维护，是针对你，还是针对另一个影子？你能承受永远的比较和攻击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他的软肋和污点……

巨大的矛盾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爱顾凛吗？答案是肯定的。那份心动和依赖，早已深入骨髓。

可正因为爱，他才害怕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可笑的替身，害怕自己的存在会给顾凛带来无尽的麻烦和伤害。

就在他心神剧烈动荡，几乎要被那份沉重的压力和自我怀疑压垮时，他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在过分安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文雅兰微微蹙眉。

苏沐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本能地拿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是顾凛。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打来？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来见他母亲了？

苏沐的心脏狂跳起来，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却像有千斤重。

接？还是不接？

文雅兰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手机上，眼神深邃莫测，看不出情绪。

电话执着地响着，嗡嗡的震动声仿佛敲击在苏沐的心臟上。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指尖颤抖着，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