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疾风知劲草

车子驶入苏沐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压抑的寂静再次笼罩下来。

引擎熄火，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进出声，提醒着他们并未与世隔绝。

顾凛的手依旧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有立刻下车，也没有看苏沐，只是望着前方冰冷的混凝土柱子，侧脸线条紧绷，似乎还在消化方才那场冲突带来的余波，又像是在积蓄力量，准备面对下一场风暴。

苏沐的心依旧悬着，顾凛那句未尽的“因为我——”像羽毛一样不断搔刮着他的心尖，痒而难耐。他看着顾凛紧绷的侧脸，那句关于“代价”的话和文雅兰瞬间的失态同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勇气在沉默中一点点积聚。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顾老师……”

顾凛似乎被惊醒，猛地转过头看他，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沉郁。

“你母亲说的……代价，”苏沐斟酌着词句，小心地不去触碰那显而易见的伤口，“还有L……他……对你很重要，是吗？”

顾凛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更紧。他没有立刻回答，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

就在苏沐以为他不会回答，甚至可能再次用冷漠将自己推开时，顾凛却忽然极其疲惫地向后靠进椅背，抬手遮住了眼睛。

一个罕见的、流露出脆弱和疲惫的姿态。

“很重要。”他的声音从手掌下传来，闷闷的，带着沙哑的涩意，“曾经……像另一个我自己。”

苏沐的心猛地一沉。另一个自己……这是比“重要”更深刻、更可怕的定义。

“他叫林曦（Xi）。”顾凛的声音很低，仿佛这个名字重逾千斤，“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学的表演，约定要一起站到最高的地方。”

简单的几句话，勾勒出的却是苏沐从未想象过的、顾凛的另一种人生轨迹——不是孤独的王者，而是拥有并肩战友的灿烂时光。

“那……后来呢？”苏沐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仿佛怕惊扰了某个沉睡的魂灵。

“后来……”顾凛放下手，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痛楚和空茫，“一场意外。就在我们第一次主演的电影上映前夕。”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意外，但那种刻骨的遗憾和悲伤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部电影……后来大获成功。他却被永远留在了那里。”顾凛扯了扯嘴角，形成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所有的荣誉和掌声，都成了讽刺。我得到的越多，就越是想起他本该和我一起站在这里。”

苏沐屏住了呼吸。他终于明白，顾凛那份时常流露出的、与顶流地位不符的孤寂感和对“真诚”近乎偏执的渴望源于何处。那不仅仅是家族的疏离，更是源于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剥离后的残缺。

“我母亲……她当时做了些事情。”顾凛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恨意，“在她看来，那是为了我的前途，最快地‘处理’掉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但对我来说，那是第二次失去。”

代价。苏沐瞬间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顾凛付出的代价，是被迫接受一种冰冷的、利益至上的“处理”方式，是连悲伤都要被计算和管控的窒息感。而他母亲那句“不会再让无关的人承担第二次”，指的或许就是不愿再看到顾凛因为重要的人而受到（她认为）不必要的牵连和伤害，哪怕她的方式如此极端。

“所以，”顾凛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苏沐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现在明白了吗？我母亲为什么那么紧张？为什么那么反对你靠近我？在她看来，任何可能引发类似风险的因素，都必须被提前清除。而你……”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描摹着苏沐的眉眼，“你的出现，你的天赋，甚至你某些时候的神态……确实会让我想起一些很久远的、我以为已经封存的感觉。但这不代表你是谁的影子。”

他再次强调，语气无比郑重。

“我帮你，维护你，最初或许有那么一丝移情，但很快就不是了。”顾凛的目光坦诚得几乎让人无所遁形，“是因为你在片场摔了无数次却一次次爬起来的倔强，是因为你对一个龙套角色都能琢磨半天的认真，是因为你明明害怕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是因为你是苏沐，是这个圈子里罕见地、笨拙又努力地捧着真心的人。”

他的话语直白而炽热，烧得苏沐耳根发烫，心脏狂跳。

“我说‘因为我——’，”顾凛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后面是想说，‘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像谁，而是因为就是你。”

轰——

仿佛有烟花在脑海里炸开，苏沐瞬间呆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顾凛，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喜欢……？

顾凛亲口说了……喜欢？

不是欣赏，不是照顾，是喜欢？

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所有不安、委屈和恐惧。鼻子一酸，眼眶迅速泛红，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看着他这副傻掉的样子，顾凛眼底的沉郁似乎被驱散了些许，甚至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勾了一下唇角。

“吓傻了？”他问，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柔。

苏沐猛地摇头，眼泪却因为这下动作甩了出来。他慌忙用手背去擦，声音哽咽得语无伦次：“没有……我……我就是……顾老师，我……”

“我也喜欢你。”他终于把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喊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很久了！从……从还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了！我是你的粉丝……我……”

话没说完，因为他被猛地拉进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顾凛的手臂紧紧环住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苏沐的脸颊被迫埋在他的颈窝，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

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意外接触或安慰式的轻触。它充满了占有的意味，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苏沐僵了一瞬，随即全身放松下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顾凛的腰，将脸更深地埋进去，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迟来的、确凿的温暖。

车厢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凛才稍稍松开他，但手臂仍圈着他，低头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和鼻尖。

“笨蛋。”他低声说，指腹有些粗糙地擦过苏沐的眼角，拭去那点湿意，“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来问我。别自己瞎想，更别被人随便几句话就吓跑。听到了吗？”

苏沐用力点头，像一只被顺了毛的小动物，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满是依赖和信任。

“那……那现在怎么办？”现实的危机感慢慢回笼，苏沐想起那些恶毒的谣言和虎视眈眈的敌人，还有顾凛那位强势的母亲，“那些爆料……”

“交给我的团队处理。”顾凛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掌控力，“律师函已经准备好了，几个跳得最欢的造谣账号证据也固定得差不多了。至于幕后的人……”

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厉的寒光：“赵星那点手段，上不了台面。我会让他明白，动我的人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句“我的人”让苏沐的脸又热了几分，心里却像揣了个小太阳，暖烘烘的。

“那你母亲那边……”

“她那边我来处理。”顾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不用担心。她或许固执，但顾家，最终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这话里透露的信息让苏沐微微一惊，但顾凛显然不打算深入解释。

“这几天你先安心待在家里，尽量不要看手机，也不要单独出门。李婷那边我会打招呼，所有工作暂时推后。”顾凛安排着，思路清晰，“等这波风波过去再说。”

“嗯。”苏沐乖乖点头。此刻的顾凛，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强大气场，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依靠和服从。

“好了，上去吧。”顾凛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略显生涩，却带着亲昵，“好好休息。”

苏沐有些不舍地从他怀里出来，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

就在他推开车门，一只脚迈出去的时候，顾凛忽然又叫住他。

“苏沐。”

他回头。

顾凛看着他，目光深沉而专注：“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也记住，这条路可能会很难走，但你不再是一个人。”

苏沐的心脏像是被温水包裹，重重地跳动了一下。他重重点头，露出一个带着泪痕却无比明亮的笑容：“我知道。顾老师，你也一样。”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向电梯间，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顾凛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脸上的柔和迅速褪去，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林哲，”顾凛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影帝，“帮我查几个人，还有……准备一下，我要回一趟老宅。”

电梯缓缓上升，苏沐靠着轿厢壁，捂着依旧发烫的脸颊，回想着刚才车上发生的一切，依旧觉得像一场美好得不真实的梦。

顾凛说喜欢他。

他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

心底的喜悦像泡泡一样不断往上冒，几乎要冲破喉咙。

电梯到达楼层，叮咚一声脆响。

苏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走出电梯。

然而，他刚走到自家公寓门口，还没来得及掏出钥匙，隔壁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快递盒。

苏沐下意识地侧身让了一下，并没有在意。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男人却突然极快地伸出手，将一样冰冷细小的东西猛地塞进了苏沐外套的口袋里！

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苏沐猛地一惊，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那男人却头也不回，压低帽檐，快步走向楼梯间，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苏沐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个被强行塞入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冰冷的……

U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