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深渊凝望

那个冰冷的U盘静静躺在苏沐的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意乱。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无声倾泻，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刚才那个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这个充满恶意的“礼物”和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耳膜嗡嗡作响。所有的喜悦和甜蜜都在这一刻被冻结、击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恐惧和强烈的直觉——这里面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赵星送来的？还是顾母的又一次警告？或者是那个发神秘短信的幕后黑手？

无数个猜测在脑海里翻滚，每一个都让他不寒而栗。

他几乎是手脚冰凉地、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房门，冲进公寓，反手重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一切恶意隔绝在外。

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他颤抖着手，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冰冷的蓝光映亮了他苍白的脸。

插入U盘。

等待识别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硬盘指示灯闪烁，一个文件夹弹了出来。命名简单粗暴——【礼物】。

苏沐的指尖冰凉，悬在鼠标上方，迟迟无法按下。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一旦点开，某些东西将再也无法挽回。

但他别无选择。对方将这东西直接塞到他手里，就是算准了他无法无视。

深吸一口气，他猛地点击了鼠标。

文件夹里是几段视频文件和几十张高清照片。他随手点开第一张照片，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张年代似乎有些久远的合照。背景像某个学校的汇演后台，几个穿着戏服、脸上带着稚嫩妆容的少年勾肩搭背地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正中间的两个少年格外醒目——

一个是眉眼青涩、却已能看出如今冷峻轮廓的顾凛。而紧紧挨着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几乎将半边身子都靠在顾凛身上的那个少年……

苏沐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那个少年，有着和他极其相似的眉眼轮廓和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的神采，阳光、纯粹、不掺一丝杂质，像极了某些时刻镜子里的自己！

但细看之下，又能发现明显的不同。那个叫林曦的少年，气质更张扬外放一些，笑容里带着被宠坏的自信和明媚，而苏沐自己则更多是温和与韧劲。

这就是林曦……顾凛口中的另一个自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迅速蔓延开来。他飞快地滑动鼠标，后面的照片大多是与林曦相关的——舞台上的抓拍、生活里的搞怪、与顾凛的各种双人合照……每一张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人曾经有多么亲密无间，多么志同道合。

那些顾凛从未展现过的、轻松甚至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清晰地定格在照片里，对象全是那个早已逝去的少年。

苏沐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文雅兰的话、王导的惊叹、那条恶毒的短信……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织成一张巨大的、名为“替身”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难道……真的……

他不敢深想，颤抖着点开了一个视频文件。

画面晃动，像是用老式DV拍摄的，画质不算清晰，但声音却异常清楚。

背景似乎是一个KTV包房，灯光昏暗，人影绰绰。镜头对准了正在唱歌的顾凛和林曦。那时的顾凛看起来更年轻些，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少了如今的冷厉，多了几分少年气。他拿着话筒，有些无奈又纵容地看着身边搂着他脖子、几乎挂在他身上、抢着和他合唱的林曦。

林曦唱得五音不全，却异常投入，脸上洋溢着灿烂肆意的笑容，时不时还搞怪地对着镜头做鬼脸。

“阿凛！唱大声点嘛！没吃饭啊！”林曦一边唱一边用手肘撞顾凛。

顾凛被他闹得没法，嘴角却始终噙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配合地提高了音量。

唱到高潮部分，林曦忽然转过头，凑到顾凛耳边，用不大却足以被麦克风收录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喂，顾凛，要是哪天我不见了，你找不到比我更好更配你的人了吧？”

语气是玩笑般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张扬和亲昵。

镜头里的顾凛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皱眉，用手肘不轻不重地顶了他一下：“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真的！”林曦不依不饶，笑嘻嘻地凑得更近，几乎贴着顾凛的脸，对着镜头（或者说，对着拿着DV的人）大声宣布，“都听着啊！顾凛这辈子最好的搭档、最铁的哥们、最懂他的人，只能是我林曦！谁也别想替代！听见没！”

画面外传来几个朋友起哄笑闹的声音。

顾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泛红，一把推开林曦的脸，笑骂了一句：“滚蛋！唱你的歌！”

画面在一片笑闹声中结束。

而电脑前的苏沐，脸色已苍白如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视频里林曦那句宣告——“谁也别想替代！”——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那么鲜活、那么耀眼、那么理直气壮地占据着顾凛整个青春的少年……和他苏沐这种在泥泞里挣扎着爬上来、需要仰望对方的人，根本是两个世界。

顾凛看着他时，真的能完全抛开那个影子吗？

那些维护和那句“喜欢”，里面到底有几分是给苏沐，有几分是给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巨大的自我怀疑和自卑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刚才在车上建立的信心和勇气，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他颤抖着点开另一个视频文件。这个视频的拍摄角度更隐蔽，像是偷拍。

背景是一个装修典雅的茶室（并非澜山会所），顾凛和文雅兰相对而坐。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似乎刚经历过一场争吵。

“……那个项目我已经拒绝了，我不需要靠家里……”这是顾凛的声音，压抑着怒气。

文雅兰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顾凛，你别太天真！这个圈子光有演技有什么用？没有资本和背景，你寸步难行！你看看林曦……”

提到这个名字，顾凛的身体猛地僵住。

文雅兰似乎也意识到失言，顿了一下，语气稍缓，却更显冷酷：“……那件事的教训还不够吗？感情用事只会害人害己。你将来是要接手顾家的人，身边不能有这种……不可控的因素存在。我不管你对那个叫苏沐的孩子是什么心思，趁早断干净。他和他，在某些方面太像了，这种像，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但信息量已经足够爆炸！

文雅兰不仅知道苏沐，甚至早就调查过他，并精准地指出了他和林曦的“像”！而她话里话外，都将这种“像”视为一种需要被清除的“危险”和“不可控因素”！

所以，她今天的见面和威胁，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那顾凛呢？他知道他母亲早就调查过自己吗？他听到这些话时，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苏沐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坠入冰窖。

最后一个文件，是一个音频。点开后，里面传来的是经过处理的、冰冷的电子音：

“看到了吗？你永远比不上他。你所得到的一切关注和维护，都源于你这张像他的脸。顾凛现在对你有兴趣，不过是因为在他失去林曦最痛苦的那几年，你恰好出现了，填补了他的空白。但替身永远是替身。一旦他清醒过来，或者一旦出现更像的人，你就会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想知道更多关于林曦‘意外’的真相吗？想知道顾家到底用了多大力量才把这件事压下去吗？明天下午三点，‘迷失’咖啡馆，一个人来。否则，这些精彩的资料，下一秒就会出现在所有八卦媒体的邮箱里。”

音频结束。

电脑屏幕的光冷冷地映在苏沐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个小小的U盘。

原来……这就是答案。

那些似是而非的维护，那些突如其来的青睐，那句戛然而止的“喜欢”……原来都指向一个如此不堪的真相。

他所以为的心动和特殊，不过是因为他长了一张酷似别人白月光的脸。

他所承受的所有恶意和攻击，也皆源于此。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甚至想笑，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就在他心神彻底失守，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打击摧毁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茫然地看向屏幕——

是顾凛。

那个刚刚对他告白、给了他一个温暖拥抱、让他以为抓住了全世界的人。

现在，这个名字却像一把刀，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电话执着地响着，一声接一声，仿佛催命的符咒。

接？还是不接？

接了之后说什么？问他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替身？问他知不知道他母亲早就调查过自己？问他林曦的意外到底有什么真相？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冲撞，却一个也问不出口。他害怕听到任何一个肯定的答案。

最终，在那铃声即将挂断的最后一刻，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按下了——

红色的拒接键。

同时，他猛地拔掉了那个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U盘，像是扔掉什么瘟疫源一样，将它狠狠扔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锁死。

世界重新陷入死寂。

他蜷缩在椅子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次，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坚定的“有我在”。

只有电脑屏幕上定格的、林曦那张灿烂到刺眼的笑脸，和耳边无尽回荡的、冰冷的电子音——

“替身永远是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