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听筒两端的呼吸与风暴

听筒里传来那声沙哑而小心翼翼的“沐沐”时，苏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止。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他临时起意、甚至用了些手段才入住的小旅馆房间？

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本能的依赖感同时涌上心头，激烈地冲撞着，让他几乎握不住听筒。

电话那头，顾凛没有得到回应，只能听到细微的、压抑的呼吸声。这沉默比任何拒绝都更让他心慌。

“沐沐……”他再次开口，声音里的疲惫和小心翼翼几乎要溢出来，“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话，也不想见我。别挂电话，求你……就听我说几句，好吗？”

苏沐依旧沉默，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他该立刻挂断的，彻底切断这该死的联系，可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顾凛似乎从他的沉默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勇气，继续说了下去，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隐瞒林曦的事情，是我的错。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隐瞒本身就是对你、对我们感情最大的不尊重和伤害。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和证明的机会。”

苏沐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出声。

“赵星给你看的，只是真相最残酷的一面。”顾凛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痛楚，“林曦的抑郁症是真的，他后期的痛苦也是真的。我当时……太年轻，也太懦弱，沉浸在失去朋友的痛苦和自责里，面对家族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方式，我……我选择了逃避和默认。我以为那是让逝者安息、让生者不再被打扰的最好方式。”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但我错了。这不仅是对林曦的不公，也成了今日刺向你我的利刃。沐沐，我承认我的软弱和愚蠢，我承认我身处在那冰冷的漩涡里，让你感到害怕和不安。这是事实，我无可辩驳。”

“但是，”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有一点，赵星说错了，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扭曲——包括过去的我自己。”

“你，苏沐，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更不是谁用来赎罪的工具！我靠近你，吸引我的从来都是你本身的光芒！是你的努力，你的纯粹，你在镜头前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还有你私下里有点小迷糊却又倔强得要命的性子！是你这个人！完完整整的苏沐！”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我对你的感情，或许始于欣赏，但早已深陷于你的一切。这份感情或许开始得不够纯粹，夹杂了娱乐圈的算计和不对等，但它本身是真的！我对你的心动、在乎、想要保护你的心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苏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顾凛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冰封的心门，但那厚重的、名为“恐惧”和“不信任”的锁链，依旧牢牢缠绕着。

“你说你玩不起我们的游戏……”顾凛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嘲和苦涩，“沐沐，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游戏，那我早就输得倾家荡产了。因为从你决定‘冷静一下’开始，我就已经一败涂地。”

“我不会强迫你现在就做出决定，也不会强行把你拉回我身边。但我请求你，不要一个人扛着，不要完全把我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外面的风雨很大，赵星既然出手，就绝不会只有这一招。让我保护你，至少……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好吗？”

就在这时，房间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却明显不同于自然雷雨的嘈杂声和脚步声！

苏沐猛地一惊，下意识地看向窗户方向——虽然拉着厚厚的窗帘，什么也看不见。

电话那头的顾凛显然也听到了异动，语气瞬间变得凌厉而警惕：“沐沐？你那边什么声音？”

苏沐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好像……好像有人……”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终于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出了第一句话。

“待在房间里！锁好门！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等我！”顾凛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冷静果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仔细听，却能听出那底下压抑的极度恐慌，“电话别挂！保持通话！”

听筒里立刻传来汽车引擎发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声响，以及顾凛对着另一个设备快速下达指令的声音：“阿诚，定位我手机保持通话的座机位置！立刻！最快速度赶过去！可能有狗仔或者其他人摸过去了！派人拦截！清场！”

苏沐握着听筒，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窗外的嘈杂声似乎更近了，甚至能听到压低声音的交谈和相机镜头磕碰的细微声响。

他被发现了！

是赵星？还是无孔不入的狗仔？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床角，唯一的救命稻草，竟是手中这个连接着那个让他又怕又依赖男人的老旧电话听筒。

“顾……顾凛……”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脆弱。

“我在！”顾凛的声音立刻回应，引擎的轰鸣声背景里，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别怕，沐沐，我就在路上！很快！听着我的声音，不要怕！”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仿佛带着温度，驱散了一些彻骨的寒意。

“看着我手机屏幕上的定位移动！通知附近我们的人立刻过去！封锁酒店前后门！不准放任何可疑的人离开！尤其是带着相机设备的！”顾凛显然是在对其他人下令，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与方才那个小心翼翼、甚至带着哀求的男人判若两人。

这才是真正的顾凛吗？那个在娱乐圈顶端掌控风云的影帝？那个背后有着强大家族势力的继承人？

苏沐的心绪复杂到了极点。害怕窗外未知的威胁，却又因为电话那头强势而高效的庇护而感到一丝可耻的安全感。

“沐沐，还能听到吗？回答我！”顾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显然正在全力赶路。

“……能。”苏沐的声音细若蚊蚋。

“好，很好。”顾凛似乎松了口气，“看着我，很快就到。我保证，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话音落下没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似乎是几辆车急速刹停的声音，接着是几声严厉的呵斥和驱赶，之前的嘈杂声和闪光灯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力压制下的寂静。

效率高得惊人。

“顾先生，楼下的人已经控制住了，是几个三流周刊的狗仔，已经清理完毕。酒店方面也打了招呼，不会有人打扰。”电话里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冷静的男声（应该是阿诚）。

“房间外安排人守着，在我到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顾凛冷声吩咐。

“是。”

通话似乎暂时被静音了片刻，只能听到急速行驶的风噪和引擎声。

苏沐呆呆地坐在床上，听着外面世界仿佛瞬间被涤荡干净，前一秒还如同噩梦般的围堵，下一秒就消弭于无形。

这就是……顾凛所拥有的力量吗？

冰冷，高效，强大到足以在顷刻间扭转局势。

那么，当年林曦的事情……他真的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完全无能为力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钻入苏沐的脑海，让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瞬间冷却下去。

电话里的静音似乎解除了，顾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似乎正在奔跑：“沐沐，我到了。就在你门外。开门好吗？或者……你不想见我也没关系，我确认你安全就好。我的人会守在外面，绝对安全。”

苏沐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来了。

就在门外。

一门之隔。

他该怎么做？

是打开门，面对这个让他心碎又此刻给予他庇护的男人？还是继续龟缩在自己的壳里，拒绝一切，包括这看似强大却可能依旧充满不确定性的保护？

信任的裂缝依然存在，甚至因为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和顾凛展现出的、远超他想象的掌控力而变得更加复杂难言。

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一些，敲打窗户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心慌。

听筒里，只剩下顾凛压抑着焦急和期待的呼吸声，还有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