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故人影归
书名:圛兴·驭生权杖 作者:本真模样 本章字数:4362字 发布时间:2025-09-03

圛兴城,圣兴大教堂。与极北那座由惨白寒冰石砌成的圣极木教堂截然不同,这里是光与色彩编织的神圣殿堂。

 

巨大的穹顶高不可攀,由无数块色彩斑斓的彩绘琉璃拼接而成。每一块琉璃都精心描绘着涅世圣神屠天道的圣迹:祂手持燃烧的圣剑劈开混沌,祂的圣光抚慰饱受战火蹂躏的大地,祂的威严震慑着匍匐的妖魔……当白昼的阳光透过这些琉璃倾泻而下时,整个教堂内部便沐浴在一片流动的、梦幻般的神圣光晕之中,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金色的尘埃。祭坛上供奉着圣神屠天道的雕像,神像面容悲悯而威严,眼神低垂,仿佛凝视着芸芸众生,一滴仿佛由石质内部天然沁出的、凝固的水珠,永远悬在祂的眼角,象征着对世人苦难的永恒垂怜。

 

此刻,夜幕深沉。白日里辉煌灿烂的彩绘琉璃穹顶,失去了阳光的魔力,沉入一片幽邃的暗蓝。唯有祭坛周围,点着数排长明不熄的银烛,跳跃的火苗将圣神雕像悲悯的容颜映照得明灭不定,在空旷的大殿里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

 

涅世教教主兖愘,独自一人跪伏在冰冷的、光可鉴人的墨玉石地面上,就在那尊巨大的圣神雕像脚下。他穿着象征教主无上尊荣的绛紫色法袍,袍上用银线绣满了星辰与圣典的纹样。然而此刻,这身华服的主人,却以最谦卑的姿态匍匐着,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面,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片供奉神祇的基石之中。

 

低沉浑厚的祝祷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虔诚和难以言喻的疲惫,从他口中缓缓流出,如同涓涓细流,在寂静得能听到烛火爆裂声的庞大空间里流淌:

 

“至高至圣的涅世圣神在上!您忠实的仆人,兖愘,在此向您献上最深的敬畏与祈求!”

“祈求您的圣光永恒照耀圛兴大陆,驱散世间一切阴霾与不义!”

“祈求您的智慧指引圣帝祇暄陛下,赐予她洞察奸邪的慧眼与匡扶社稷的伟力!”

“祈求您的慈悲泽被苍生,抚平战乱与灾荒带来的创伤,让离散的亲人团聚,让饥饿的孩童饱暖,让绝望的心灵重燃希望……”

“祈求您的威能护佑圣朝根基永固,国祚恒长,挫败一切觊觎尊位的野心与祸乱朝纲的阴谋……”

 

他的声音平稳而专注,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然而,在这专注的祝祷之下,他的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记忆的荒原上狂奔。

 

眼前仿佛出现了师尊那张布满岁月沟壑却睿智慈祥的脸庞。师尊总是盘坐在经卷堆中,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温和地望着他们师兄弟。少年时的都铎瓒,天赋异禀,神能天成,却已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偏执与锋芒。他清晰地记得,在那间充满书卷和檀香气息的静室里,师弟都铎瓒如何激烈地反驳自己关于“人性本善,需以爱感化”的论调。

 

——“师兄,你太天真了!”少年都铎瓒的声音清亮却带着冰冷的锐气,他手中把玩着一块幽蓝的寒冰石,眼神锐利如鹰隼,“人心如同这冰原下的冻土,看似平静,深处却埋藏着亘古不化的黑暗与贪婪!爱?善意?那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和束缚强者的枷锁!唯有以雷霆手段,涤荡污浊,湮灭那些无可救药的邪恶种子,方能还世界一片真正的净土!” 他五指猛地收紧,那块坚硬的寒冰石竟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而少年兖愘则涨红了脸,据理力争:“师弟!圣神屠天道创立我教,正是为了救赎而非毁灭!若人人皆以暴制暴,以恶惩恶,这世间与炼狱何异?教化如春风化雨,纵使缓慢,终能滋养善根,改变人心!师尊教导我们,圣神的悲悯,正是祂无上威能的体现!”

 

师尊端坐其上,听着两个得意弟子截然不同的见解,睿智的眼中既有对都铎瓒惊世天赋的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最终并未明确支持谁,只是深深叹息:“道不同,亦可并行。但需谨记,执念过深,易入魔障。掌控力量者,更需心怀敬畏。”

 

后来,师尊日渐苍老,意欲将教主之位传于锋芒毕露、天赋最高的都铎瓒。然而,都铎瓒的反应却出人意料。

 

——“教主?”年轻的都铎瓒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他站在圣兴教堂高耸的彩绘琉璃窗下,阳光透过琉璃在他身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却照不进他深邃冰冷的眼底,“统领一群被教条束缚、只会匍匐祈祷的愚钝之人?不,师尊。那位置,于我而言,如同黄金打造的囚笼。”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教堂的穹顶,望向无垠的星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向往,“我只愿做最靠近神的人,聆听天宇最深处的奥秘,与那真正的造物之源对话!祭司之位,足矣。”

 

师尊无奈,最终只能将这个象征着责任与世俗权力的位置,托付给了持重守成的兖愘,临别前殷殷嘱托:“兖愘,你心性敦厚,持中守正。这教主之位,非为权势,乃为天下苍生祈福,为帝国安宁持守。切记,莫负圣神垂怜,莫负为师所托……”

 

师尊归天后,师兄弟二人之间的分歧,如同圣都圛兴与极木多城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极木摩格雪峰,日益加深,最终轰然断裂。

 

兖愘坚信圣神屠天道是唯一的真神,是祂创立了涅世教,带来了秩序与救赎的希望。没有圣神,便没有涅世教存在的根基。他虔诚供奉圣神像,遵循教典,致力于以信仰凝聚人心,以慈善抚慰伤痛。

 

而都铎瓒,他的目光早已超越了圣神。他狂热地追寻着那隐藏在圣神背后的、更古老、更本源、更冷漠的“造物主神”。在他眼中,圣神屠天道不过是被那至高无上的造物主一时兴起选中的“工具”,一个执行者。即便不是圣神,造物主也会选择另一个“工具”来完成祂的意图。圣神的光辉,不过是借来的微光。

 

道不同,不相为谋。最终,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都铎瓒悄然离开了圣都圛兴,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笺,告知师兄他要去往“大陆的尽头”,去探寻那被冰雪覆盖的“世界真相”。信的末尾,字迹透着一股冰冷的决绝:“他日功成,必将归来。届时,天翻地覆,秩序重铸。”

 

……

 

回忆的潮水汹涌退去,兖愘的祝祷声依旧在空旷的教堂里低回。他捻动着手中一串由九十九颗黑晶石串成的念珠,指尖冰凉。师弟那狂悖的“废稿论”如同幽灵般在他脑海中萦绕——整片大陆,所有人,都是被造物主遗弃的残次品、罪囚?这念头本身,便是对圣神、对信仰最恶毒的亵渎!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神的使徒……将从北地……归位……”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由无数个声音重叠糅合而成的诡异颂吟声,毫无征兆地在教堂最深沉的黑暗中响起!这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忽远忽近,如同从地底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彻在兖愘的脑海深处。

 

“届时……天宇必将……乌云蔽日……血火滔天……”

“陈旧的规制……转瞬……土崩瓦解……”

“新的秩序……重新……确立……”

 

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冷的棱镖,回旋在兖愘的心田。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惊诧,祝祷声戛然而止。这预言般的词句……如此熟悉!是教中早已被列为禁忌、焚毁的预言卷《褖兴图》残篇上的谶语!怎会在此刻响起?

 

他循着那诡异声音的源头望去。

 

只见祭坛前方,那片被摇曳烛光与穹顶暗影分割得光怪陆离的区域,空间仿佛水波般扭曲了一下。一个高大、熟悉的剪影,正从那扭曲的黑暗中,由远及近,一步步向他走来。

 

那人穿着玄黑色的祭司长袍,身形轮廓与记忆中的都铎瓒一般无二。他的面容笼罩在烛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模糊不清,唯有一抹似笑非笑、充满了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的弧度,清晰地挂在嘴角。

 

兖愘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念珠的手指骤然收紧,玉石硌得指骨生疼。但他毕竟是执掌圣教多年的大教主,心志早已磨砺得坚韧如磐石。最初的惊悸过后,他迅速稳住了心神,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虚实难辨的身影,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古井无波的平静:

 

“师弟,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他直接点破了对方的身份,没有丝毫的试探。

 

那幻影般的“都铎瓒”在距离兖愘约莫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也更显冰冷和疏离,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墙。

 

“师兄,你还是这般……固执地守着这摇摇欲坠的旧梦。” 幻影的声音响起,并非刚才那多重叠加的诡异颂吟,而是清晰、低沉,带着都铎瓒特有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穿透力,却又透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回响,如同隔着万载寒冰传来,“古老的经卷中早已写就,帝国崩塌的章目,血与火的悲歌将同时演绎。这圣都的繁华,这教堂的辉煌,连同你所坚持的虚幻教化,终将化为尘埃。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兖愘缓缓从跪伏的姿态直起身,他并未站起,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仰视着那悬浮于光影之间的幻影。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深金色的法袍在烛光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他摇了摇头,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智慧:

 

“师弟,你错了。世间万物,皆在流转变化之中,如江河奔流,永无定势。古来的预言,晦涩艰深,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一面之词。它揭示的或许是一种可能,一种警示,但绝非不可更改的宿命!人心向善,圣神垂怜,帝国根基仍在,如何就断言必是崩塌之局?教化之功,在于润物无声,在于点燃心灯,岂能谓之虚幻?”

 

“哈哈哈……” 幻影都铎瓒猛地爆发出一阵低沉而充满嘲讽意味的大笑。笑声在教堂高大的穹顶下碰撞、回荡,震得烛火疯狂摇曳,将圣神雕像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狂舞的妖魔。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师兄啊师兄,你还是如此善于自我安慰!” 幻影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锥,直刺兖愘,“你口中的‘人心向善’,不过是困兽在囚笼中的相互舔舐!你信奉的‘圣神垂怜’,不过是造物主随手丢弃的废稿上,一道无足轻重的刻痕!你所维护的秩序,早已从根子里腐朽!当血与火的大潮席卷而来,你这点微末的教化之光,连自身都难保,又如何去‘点燃心灯’?不过是螳臂当车,徒惹人笑!”

 

他向前虚踏一步,身影在光影中一阵模糊晃动,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终结意味:

“言尽于此,师兄。你我道不同,终难为谋。你好自为之吧。”

 

话音落下,幻影都铎瓒的身形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开始迅速变得稀薄、透明。那抹令人心悸的似笑非笑,也如同水中的倒影,在波纹荡漾中逐渐消散。几个呼吸间,那片扭曲的光影恢复了正常,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圣神雕像亘古不变的悲悯容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兖愘心神激荡下产生的幻觉。

 

然而,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以及脑海中清晰回荡的、充满恶意的预言和“废稿论”的余音,都在提醒着兖愘,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虚幻。

 

教堂内重新陷入了死寂,唯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兖愘依旧跪坐在冰冷的墨玉石地面上,久久未动。浑浊的双眼,透过摇曳的烛光,望向穹顶那片幽邃的暗蓝。几缕微弱的星光,穿透了彩绘琉璃最上方的几块透明区域,如同冰冷的眼泪,无声地滴落下来,恰好落在他苍老而浑浊的眼眸之中。

 

那星光,冰冷刺骨。

 

他缓缓低下头,重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紧紧交握,将那串念珠死死攥在手心,晶石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他紧闭双眼,嘴唇以比之前快上数倍的频率,无声地、剧烈地翕动着,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疯狂地祝祷,仿佛要将心中那被师弟幻影和冰冷预言激起的滔天巨浪强行压下去,将那灭顶的寒意驱逐出去。

 

他祈求圣神的威能驱散北方的阴霾。

他祈求圣神的智慧稳固女帝的江山。

他祈求圣神的慈悲庇护这风雨飘摇的帝国。

他祈求……这预言,永远不要成真。

 

然而,那冰冷星光落在他眼角的触感,却像极了圣神雕像上那滴永恒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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