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灵使阁下。”

一个身穿黑色制服、脸上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突兀地从主席台旁边的通道口走出来，旁若无人地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径直走向主席台。在这样的大场合里，他这一身装束实在是太过反常，也太引人注目。但是，在场的宾客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或者说，即使有人注意到他，也完全不在意。他的步伐轻飘飘的，像是走在空中一样，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他在王赫身后停下，把脸凑到王赫座椅的左侧，低声在王赫身边耳语几句。

“什么？怎么会这样？”

王赫猛地抓紧自己座椅上的扶手。他用的力有些大，几乎快要把扶手前端的圆形凸起撕下来。他轻轻摇头，随即用力吸入一口气，将自己的音量控制到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程度。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马上就动身吗？”

“光明灵将阁下的意思是，你们二位可以等到会议结束。但是，他建议，你们最好立刻行动，尽快去与他会合，”黑衣男人冷冰冰地说，“这一次，情况比上一次更加严重。因为，‘那边’不只是需要他和你们二位。现在，连精英灵师团都不得不出动。”

“这……那……考核呢？考核怎么办？是往后延期？还是……”

“这一点，我不清楚。上面没通知我。不过，上面说过，你们最好挑选一些同伴和你们一同行动。而且，最好是平日里和你们配合很默契的同伴。目前，‘那边’的状况很不好。恐怕没有人能够兼顾你们。”

“好的，我明白。谢谢。”

黑衣男人略微点头，随即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主席台。

王赫用力地连做两次深呼吸，抬起头，注视正前方。他看到，薛梦怡和康璐刚刚走上远处的一座不算大的幻象擂台。此时此刻，很多人都已经把目光转向那一座小擂台。

“大哥。”

“嗯？”

王赫扭过头，看向刚刚把头抬起来的王源。在他的印象中，王源从小就很孤僻，不愿与同龄人交往，甚至极少说话。除了修炼和读书之外，他几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是因为自己和另外几个弟弟都一直护着他，整个门派里才没有人敢欺负他，或者拿他开玩笑。

“可以带我去吗？”王源的声音很轻，轻到不仔细听就听不清，“我想试一试修炼的成果。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王赫微笑着点点头，伸出大手，轻轻地抚摸王源的小脑袋。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保护这个最小的弟弟，总是会制止家族里那些试图嘲笑他、欺负他的调皮孩子们。当王源体内的特殊天赋被激发出来时，也是他率先向爸爸和叔叔们提议，给王源安排特殊的教员和师傅，以培养他的专属能力。

“好。大哥带你去。有大哥在，你不会有事的。”

薛梦怡和康璐分别走上擂台，站到擂台的两侧。两人面对而立。朦胧的能量光幕渐渐遮盖住她们的身躯，把擂台之外所有的人物和景物都隔绝在外。在裁判和工作人员们的灵力催动下，触发幻境的能量法阵缓缓地启动。光罩之内只有她们两个，再无任何人，或者物。

“薛小姐……不，也许我该称呼你……少族长吧？还是……灵使阁下？”

康璐的声音十分低沉，几乎是只张嘴不发声，甚至有点不像是女性的声音。淡淡的波纹状灵力波动缓缓从她双手上释放出来。这两圈波纹状的灵力波动都是深蓝色的，也就是广阔的深海的颜色。盘在她脑后的长发突然散开，披散在她的脑后，四处飘扬。

“康小姐怎么称呼我都好，”薛梦怡浅浅地笑着，“叫我梦怡、小梦都行。”

“呵呵。”

康璐冷笑两声，双臂向上一抬，双手在胸前交叉，比划出一个小鸟形状的手势。她没有立刻释放武灵，而是慢慢地将全身灵力都汇聚到自己的双手之上。深蓝色的波纹状灵力波动变得更加深邃，不一会儿便完全变成黑色，如同墨汁一般。两团墨汁状的灵力波动完全覆盖住她的双手，再覆盖住她的两条前臂。整座擂台上空的空气中的水分全部开始向她的双掌聚拢。

“上次在斗技场交手之后，我的收获不少。不过，目前看来，这些似乎还不够。至少，还不够我得到我父亲的认可。”

“传承灵核的力量，需要的不仅仅是灵将的认可，”薛梦怡说，“灵核是有灵性和自主意识的，会自己选择载体。我只是因为幸运，才被选中。”

“呵呵。”

康璐再次发出两声冷笑。很显然，她完全不把薛梦怡的话当回事。她的身体仿佛已经变成一个泉眼。几股深蓝色或墨蓝色的水流先后从她的四肢和腰部释放出来，开始围绕她的身体流动。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子也是吗？在那一天之前，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

薛梦怡没有再回答她。她轻轻地闭上双眼，微微低下头，双手掌心合拢，嘴角微微向上翘。一道接近透明的椭圆形光柱缓缓从擂台表面升起，笼罩住她娇小的身躯。这光柱很淡，无法完全掩盖她的身体。无数星星点点的淡金色光斑开始围绕她的身体转动，沿着两条螺旋状的轨迹向上空攀升。

“嗯？”

康璐一愣，双脚向上一抬，发现自己的脚背已经被碧绿色的水覆盖。她随即露出满意的表情。在她的视线中，擂台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汪碧绿色的水潭。潭水表面遍布不同形状、或深或浅的水藻，许多圈波纹在水面上若隐若现。四周的能量障壁也已经变成坚硬而厚重的深褐色石壁，顶部也完全被岩石遮盖住，只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缺口露出微弱的亮光。这样的环境，无疑是对她十分有利的。

不过，此时此刻，薛梦怡释放出的那道光柱刚好连接住石壁顶端的那个缺口。她娇小的身躯也悬浮起来，悬浮在毫无波澜的水面上方约有一尺高的位置。

“康小姐，请吧。”

“呵？”康璐脸上的好几块肌肉同时开始扭曲，表情变得有些吓人，“灵使阁下这是看不起我吗？”

薛梦怡仍然没有直接回答她。一颗白色光点从她双掌掌心冒出来，一闪而没。围在两人周围的石壁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无数奇形怪状的凸起和凹陷先后被照亮。

“唰啦——”

康璐原地不动，双手同时向上一抬。一道巨大的扇形水浪从水面上掀起来，劈头盖脸地砸向薛梦怡的身躯。不过，也没见薛梦怡有什么动作，只见白光一闪，那道扇形水浪便被凭空截断。无数水花拍击在薛梦怡身后的石壁上，响亮的拍击声四处回响。紧接着，上百颗约有手指头大小的水珠在空中凝结，随后向薛梦怡的身体落下来。但是，它们还没碰触到薛梦怡的身体就毫无征兆地蒸发，随即化为蒸汽，消失不见。

“呃……”

康璐咬住牙，后退一步，向前方伸出右臂，右掌五根手指同时向前方做出一个“扣”的动作。五道如墨汁一般的黑色水汽同时从水面上方涌出，随即从正面射向薛梦怡的身体。十几道螺旋状水柱也先后从潭水的表面各处升起，如藤蔓般迅速地连接、交织，编织成一张圆筒状的水网。

只是几次眨眼的时间，黑色水汽也在距离薛梦怡的身体仅有几寸的半空中蒸发掉。随后，几颗最明亮的光斑从飞散的黑色烟气中冒出来。星星点点的淡金色光斑迅速聚拢，聚拢成八个小球状的光团。每两个光团之间冒出一根金色丝线。许多根金色丝线迅速地连接在一起，连接成一块半透明的淡金色立方体。淡金色立方体开始缓慢地旋转，每一面都时不时地闪烁不同颜色、不同亮度的金光。巨大的水网一次又一次地被绞碎，再重新凝聚成形，随后又再次被绞碎。薛梦怡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闭着眼悬浮在空中。

四个灵圈从康璐身上释放出来。她的灵圈是海蓝色的，其中隐约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黑色。随后，四道深蓝色的光芒先后从围绕在她脖颈上的灵圈表面冒出来，一闪而没。潭水的水面突然整个翻卷起来，一下包裹住她的身体。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水中。紧接着，一道更加巨大的扇形水浪猛然涌起，浪头直指洞窟顶部的大片厚重石壁。它几乎把这个不算大的水潭中的一半的水都翻卷起来，像是要将薛梦怡的身体完全击碎。

淡金色立方体光幕瞬间收缩成一颗只有苹果大小的白金色光团。薛梦怡缓缓睁开双眼，张开双手，用双手捧住那颗光团。一个金色符文从她的眉心上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像是交叉摆放在一起的三把剑的图案。七彩明光石从她体内显现出来，在她身后一字排开。同样从她身后冒出来的，还有一对泛着白金色光芒的白色羽翼。这对羽翼只是由灵力凝结而成，却释放出比真实的羽翼更加强烈的生命气息，以及专属于光明属性灵力的圣洁气息。只见她双掌向前一推，白金色光团悄无声息地穿过水浪露出水面的中心部位，随即消失。

“哗啦——”

巨大的水浪骤然碎裂。余波命中水潭周围的石壁，随即高高涌起。

康璐的身影重新从水面上显现出来。她跳到水潭另一侧的一片从水面上露出来的石头上，深吸一口气，用力把自己脸上的表情调整回正常状态。水潭的表面重新变得平静下来。

“哥，她们谁会赢？”王源伸出手，轻轻地拉王赫的衣袖。

王赫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王源的座位旁边，顺着王源视线的方向，向前方看去。他魁梧的身躯几乎遮挡住王源一半以上的视线。王源坐在他身边，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型玩具。

“她们啊，只是在切磋而已，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谁输谁赢。你还记得爸爸妈妈说过的话吗？在无关紧要的切磋之中，输赢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不能让自己得到成长，发现自己的不足。”

王源再次低下头，抱起双臂，把头埋进臂弯里。只有他的亲人们知道，这是他思考某些对他来说特别重要的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王赫走下主席台，沿着通道，走向薛梦怡和康璐所在的那个幻境擂台。通道周围的工作人员们和各大门派的青年弟子们纷纷给他让开路。当他走到擂台边缘时，一名来自明光家族的青年女弟子站到他身前，躬身向他行礼。

“王少主，四小姐让我告诉您，她也已经收到上边传给她的消息。她不会耽误时间的。”

“好的。我知道了。”

王赫抬起手，扶正自己鼻梁上的宝石眼镜，微微点头，随即从自己的制服衣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塞到身穿拖地长袍的青年女弟子手里。

“等到她们结束切磋之后，你把这个交给她吧。这是我们玄甲门秘制的回力丹，恢复体力的功效比一般的回力丹更强，也更迅速。如果她用得上，它可以帮她迅速地把体力恢复到最佳状态。还有，你和她说，我会先回去召集我这边的青年弟子。等到我这边的人都集合完毕之后，我们就先出发，先往那边赶。我希望你们的人能够尽快地和我们会合。”

“没问题。”青年女弟子再次躬身行礼。

主席台上的交头接耳声渐渐减小很多。坐在中下层的许多青年弟子都先后闭上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他们要么开始潜心思考，要么把视线转移到别的擂台上。尤其是那些擅长中远程灵力攻击，或者以领域和幻境之类能力为主的青年弟子。薛梦怡和康璐所展示出的能力，已经完全超出他们当中很多人的认知范围。坐在上层的各大门派高层成员则大多露出赞赏的表情。

“我们的少族长……终于成功地掌握传承的力量。”

说话的是一名身材微胖的老者。他身穿明光家族的白金双色长袍，留着厚厚的大胡子。他的声音既低沉又沙哑，带给别人一种类似于尘封在某处多年又重见天日的宝物的感觉。

“是啊。她终于学会，如何去修炼自己的心灵，如何完全清除自己体内的杂质和杂念。”

坐在大胡子老者身边的老妇人的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她注意到，两名青竹帮高层成员正在把目光转向他们，像是已经听到他们之间的传音。其中一个留着墨绿色长发、用竹制发簪把头发盘卷在脑后的男人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复杂，令人一时难以判断其情绪。

“纯净，方为王道，方为通往至尊强者之路。青竹帮的那个丫头资质也不差。只是，她还不懂这个道理。”大胡子老者故意把嗓音提高几分。

“刷拉——刷拉——刷拉——”

十条微微泛着蓝光的黑色剑鱼先后从潭水水面上钻出来，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攻向薛梦怡的身体。它们的行动极为迅疾，一晃即可穿过水潭表面的大半距离。

康璐没有再动，反而还坐到岩石的凸起之上，双手十根手指不停律动，以此来操纵她召唤出的十条鱼。围绕在她脖颈周围的四个灵圈开始有节奏的来回律动，律动的节奏与她的青海宝链上闪烁的光芒的节奏几乎完全吻合。七彩明光石的七彩光芒也开始有节奏地从高空中射落，将窜出水面的剑鱼一一重新击落到水面之中。每一道七彩光芒都在剑鱼的身体表面击打出一道白色烟气。

渐渐地，十条剑鱼的身体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像是即将消散。

但是，在这一刻，薛梦怡反而睁开双眼，抬起双掌，双手比划出一个三角形的形状。一颗耀眼的白金色光团从她的双掌之中显现出来。

“唰！”

康璐从石块表面站起来，用双臂做出一个合抱的动作。她脖颈上的灵圈和青海宝链同时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十条剑鱼同时化为纯粹的水属性灵力，随即凝聚在一起，组合成一条体型硕大的黑色鲨鱼。黑色鲨鱼张开血盆大口，径直扑向薛梦怡的身体。

正在这一刻，薛梦怡双掌中的白金色光团也飞射而出，径直贯穿黑色鲨鱼的身躯。一道混杂着淡金色和白色的光影从她身后显现出来。那道光影高大而修长，后背上长着一对宽大的雪白色翅翼。

耀眼的白金色光芒扩散开来，吞没黑色鲨鱼的身体，也吞没擂台上的一切幻象。

幻境擂台中的幻境开始缓慢地消失。高耸的石壁，深邃的潭水，全都在慢慢消失，重新归于虚无。

薛梦怡和康璐先后重新退回到擂台的两侧。从动作和神态上看，两人都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更没有受伤或者脱力。

叫好声从主席台上响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整齐划一的掌声。

薛梦怡轻巧地一笑，主动向康璐施礼。

康璐费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勉勉强强地还礼，随即向自己的同伴招手示意自己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