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是比任何噪音都更能摧垮意志的酷刑。
隔离观察室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忘的灰色立方体。四壁、天花板、地板,全部由暗哑的、能吸收光线和声音的特殊材料构成,找不到一丝接缝,也映不出任何倒影。这里空无一物,没有床,没有便溺器,只有一个嵌在地板中央的、冰冷的地漏,暗示着它最基础的功用。
角落里,一个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微型监控探头,无声地闪烁着一点猩红的光芒,像一只冷漠而永不疲倦的眼睛,注视着牢笼内的一切。
陈末蜷缩在房间最深的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试图从这具冰冷的躯壳里榨取一丝可怜的暖意。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闭合后,外界的一切声响便被彻底吞噬,只留下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缓慢的搏动声。
咚…咚…咚…
每一次心跳,都像撞在一片空虚的荒漠上,带回无尽的回响,反而将这片死寂衬托得更加令人窒息。
他被送进来前,经历了严格却高效的搜身和扫描。冰凉的仪器贴着他的皮肤滑过,确认了他体内外没有任何“异常物品”。他们当然一无所获。【认知编辑器】存在于他意识的最深处,是科技与认知都无法探测的绝对秘密。
然而,秘密无法带来力量。能量彻底枯竭的编辑器,如同一块烧尽的核,只留下冰冷的余烬和深入骨髓的空虚感。那熟悉的、如同钢针搅动大脑的剧痛虽然因极度虚弱而略有减轻,但另一种更令人恐慌的感觉占据了上风——一种绝对的“无力”。
他尝试进行最基础的“认知锚定”,重复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但涣散的精神如同握不住的流沙,念头一起便溃散无形。他甚至无法集中精神去“看”一眼编辑器那黯淡的界面。
解析墙壁?解析探头?不过是绝望中可笑的妄想。【能量不足,无法启动解析功能】——那冰冷的提示早已断绝了他所有的侥幸。
他就像一头被拔去了爪牙、抽干了力气的困兽,被扔进了这口绝对的深井之中。疤脸队长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还有那块被收走的金属碎片,像一片巨大而沉重的阴影,悬于井口,缓缓压下,带来令人呼吸困难的压迫感。
他该怎么办?下一次问询,他还能否守住秘密?
必须恢复能量!必须!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在他近乎绝望的脑海中疯狂燃烧。他拼命回想编辑器激活后的每一个细节:解析便溺器、编辑探刺、抽取那张危险的卡牌……每一次解析物体,似乎都能带来微弱的能量回流和经验提升。
可是现在,他身边什么都没有。除了墙壁,地板,天花板,和那个该死的探头。
空荡。极致空荡带来的,是极致的绝望。
时间失去了刻度,寂静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这片灰色的虚无彻底同化、分解时——
一丝异样,穿透了绝对的死寂。
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又像是从深海的海床下传来。
是一段旋律?不,更像是一种…吟诵。
破碎,古老,带着非人的起伏和韵律,断断续续,却顽强地穿透了这间隔离室强大的隔音屏障,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耳中。
是隔壁!
是那个女孩!艾汐的低语!
这隔离区的屏蔽似乎并非完美无瑕,或者…是艾汐那诡异的低语,本身蕴含着某种超越常规物理隔阻的特质?
这声音的出现,非但没有加剧他的混乱,反而像在沸腾油锅里滴入的一滴冷水,产生了奇异的效果。他脑海中那些因枯竭而躁动不安的幻影和噪音,仿佛被这外来的、更加稳定且强大的“异常信号”所吸引,竟稍稍平复了些许!
陈末猛地抬起了头,干涸的眼中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彩。
他想起来了!之前解析那句从艾汐那里听来的低语碎片时,虽然过程痛苦,但成功后带来的认知提升是实实在在的!
编辑器无法主动解析…那么,被动接收呢?
如果…他主动去倾听,去记忆,去理解呢?记忆和理解本身,是否就是一种浅层的、不依赖编辑器能量的“认知”过程?是否能反过来刺激编辑器,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补充?
这个想法大胆而疯狂。主动去接纳、记忆这种源自未定义区的低语,无异于在悬崖边蒙眼舞蹈,一旦失足,便是万劫不复,认知彻底崩溃,沦为真正的疯子。
但他还有选择吗?
坐以待毙是慢性死亡。冒险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金属味的空气,陈末做出了决定。他挣扎着挪动僵硬的身体,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小心翼翼地爬向那面与隔壁共享的墙壁。
他将滚烫的耳朵紧紧贴上冰冷刺骨的墙面,屏住了呼吸,将全部的、残存的精神意志,都聚焦于听觉之上。
世界,在他的耳中变得不同了。
那低语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它变得清晰了一些,却也更加诡异。它由无数个破碎的音节组成,这些音节不符合人类任何一种语言的发音规律,扭曲、滑腻,仿佛有生命的活物,试图从他的耳道钻入,滑进脑髓。
头痛瞬间加剧!不再是空虚的痛,而是某种被强行塞入庞大、混乱信息的胀痛,仿佛颅骨都要被撑裂!
低语声中蕴含着微弱却持续的精神污染,试图扭曲他的感知,篡改他的记忆。一些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画面碎片在他眼前闪烁。
他咬紧牙关,下唇被咬出血痕也浑然不觉,汗水从额角大颗大颗地滑落,砸在暗灰色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斑点。他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这种污染,并死死地捕捉着低语的旋律,试图从中剥离出相对稳定的片段。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且漫长的拉锯战。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即将被彻底撕裂的边缘,他终于从那流动的、沙砾般的低语中,捞取到了一颗相对完整的“贝壳”——一句由三个极其古怪、拗口音节组成的短句。
他反复地、无声地、艰难地默念着这三个音节,用尽全部心力去记忆它们的发音、它们的韵律、它们带给他的那种“遮蔽”、“隐藏”、“消弭存在”的奇异感觉。
这句低语仿佛拥有自身的重量,一旦被记住,便沉沉地坠入他的意识海深处,开始自主地、持续地回响。
就在它扎根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仿佛早春破开冻土的第一缕细泉,从他近乎干涸的意识海最深处悄然滋生,缓缓流淌开来!
编辑器并没有启动,那虚幻的界面也没有出现,但陈末清晰地感觉到,那几乎见底的精神力(能量),得到了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足以救命的补充!撕裂般的头痛随之减轻了一分!
更重要的是,他对这句低语,产生了一丝最原始、最本能的“理解”。那不是通过编辑器解析获得的冰冷数据,而是一种直觉性的把握,关乎“隐匿”,关乎“降低存在感”。
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和希望瞬间冲垮了疲惫,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虽然效率低下且危险万分,但这条路,走得通!
艾汐的低语,不仅是危险的污染源,也是一口蕴含着疯狂知识与力量的深井!
他再次将耳朵紧紧贴上墙壁,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如同沙漠中最虔诚的旅人,不顾一切地汲取着那来自隔壁的、致命而甘美的“低语回响”。
【认知编辑器能量:1%...】
那一点猩红的监控光芒,依旧在角落无声闪烁,记录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