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安关的血腥味在战后三日都未散去。
士兵们清理战场时，城砖缝里的血结成了暗红的痂，断剑和碎甲堆在关墙下，像座小小的坟茔。
我和“庆生”帮着救治伤员，他手法利落，按压止血的力道精准得不像个少年，偶尔有士兵好奇地问他“小兄弟以前学过医？”，
他只笑着摇头：“跟着落师父学的。”
可私下里的议论声却没断过。
那日我路过伙房，听见两个士兵压低了声音说话：“你说那漠北洲的援兵，真能来吗？别是小仙师编出来稳住人心的吧？”
“我看悬！海龙洲都快打过来了，要是真有援兵，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
“住口！”一道冷喝突然响起，林峰披着沾血的软甲走过来，腰间的剑还没入鞘，
“落小仙师冒死穿过沙海去谈合作，你们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再敢乱传谣言，军法处置！”
士兵们慌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林峰瞪了他们一眼，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歉意：“这些人没见过大场面，瞎担心罢了，你别往心里去。等漠北洲援兵到了，这些谣言不攻自破。”
我摇了摇头，蹲下身帮伤员包扎伤口，指尖触到对方溃烂的皮肉，心里却比伤口更沉：“他们担心也正常。漠北洲的援兵再不到，别说他们，连我都要怀疑了。”
“会到的。”林峰在我身边蹲下，声音坚定，“你能从沙海里走出来，能说服寒凝疑，就一定能等到援兵。”
可这份坚定，在第七日清晨被彻底击碎。
天刚蒙蒙亮，关墙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号角声。不是桑榆洲的调子，是海龙洲的“破军号”。
我猛地站起身，气血瞬间运转到四肢，“庆生”也快步走到我身边，黑眸里闪过一丝凝重：“主人，很多灵力波动，比上次多了十倍不止。”
城头上的士兵们瞬间慌了，有人指着远方大喊：“是海龙洲的大军！好多战船！”
我爬上城头，举目望去，近海处的战船排得看不到尽头，黑色的帆上印着海龙洲的鳞纹图腾，修士们踩着法器悬在空中，密密麻麻的身影像乌云般压过来，灵力波动汇聚在一起，连空气都在微微震颤。
“杀！一举拿下禾安关！”为首的黑袍修士声如洪钟，手里的长戟指向关墙，
“投降者免死，抵抗者——屠城！”
“放箭！”林峰的声音划破混乱，城头上的弓箭手立刻拉满弓弦，箭矢带着灵力射向空中，却被海龙洲修士的护盾挡在半空，“噗噗”声连成一片，像暴雨打在铁皮上。
下一秒，无数火球和冰锥朝着城头砸来。
我拽着“庆生”躲开一块坠落的城砖，身后传来士兵的惨叫，回头一看，是有人被冰锥刺穿了胸膛，还有人被火球点燃了衣甲，在城头上翻滚着呼救。
“飞星落·碎玉！”
我凝聚气血，一拳砸向冲在最前面的筑基修士，对方的灵力护盾瞬间碎裂，人也倒飞出去，砸在后面的人群里。
“庆生”紧随其后，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敌阵中，他不用灵力，只靠拳脚，却能一拳击倒一个修士，动作凌厉得像把藏在暗处的刀。
林峰的剑则成了城头的屏障。
她站在关墙最前沿，长剑挥舞间，将袭来的术法尽数斩断，毒雾被剑气吹散，冰锥被劈成两半，可她的手臂抖得越来越厉害，软甲上又添了新的伤口，鲜血顺着剑穗往下滴，在城砖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这场仗一打就是三天三夜。
我记不清自己打倒了多少人，只知道拳头越来越沉，气血在经脉里像是快烧尽的柴火，每一次挥拳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城墙上的缺口越来越大，先是东南角被轰塌了一块，士兵们扛着断木去堵，却被术法炸得粉碎；后来西北角也塌了，我们只能将战死士兵的尸体搬过去，一层层堆起来，当作临时的屏障。
“庆生”帮我挡下一道偷袭的毒鞭，自己的手臂却被毒雾沾到，瞬间泛起黑紫。
他没吭声，只是用匕首割破手臂，挤出毒血，又继续冲上去。
第三天夜里，我靠在断墙上喘息，嘴里满是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
远处的战鼓声还在响，海龙洲的修士像杀不尽的蚂蚁，依旧往城头上涌。
我摸了摸怀里的令牌，李春盛的承诺、寒凝疑的保证在脑海里打转，可援兵的影子，还是没有。
“落师父！快看！”
“庆生”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袖，指向远方。
我眯起眼，只见夜色里出现了一片熟悉的玄色军旗，不是海龙洲的鳞纹，是桑榆洲的王族纹章！
军旗越来越近，还能看到队伍最前面，有人抬着一顶软轿，轿帘掀开，里面坐着个面色蜡黄的人——是桑榆洲洲主，李墨鱼！
“是洲主！洲主亲自带兵来了！”城头上的士兵突然大喊，声音里满是狂喜。
我猛地站直身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墨鱼常年卧病，连王宫都很少出，怎么会亲自来禾安关？
只见软轿停在关墙下，两个侍从搀扶着李墨鱼走下来，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王袍，咳嗽着，却依旧挺直了脊背，朝着城头喊道：
“桑榆洲的儿郎们！本洲主带援兵来了！死守禾安关，退敌者，赏！”
“杀！退敌！”城头上的士气瞬间爆发，士兵们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举着武器朝着海龙洲修士反扑。
林峰的剑也快了几分，她朝着李墨鱼的方向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却有力：“谢洲主驰援！”
海龙洲的修士显然没料到桑榆洲会有援兵，阵脚瞬间乱了。
李墨鱼带来的王室子弟们也不含糊，个个握着剑冲上前，连平日里娇生惯养的李墨，都举着一把短剑，朝着修士们刺去——虽动作生涩，却没半分退缩。
接下来的十天，禾安关成了血肉磨坊。
海龙洲一波波地进攻，桑榆洲的士兵们靠着援兵的士气死扛，我和“庆生”、林峰几乎没合过眼，饿了就啃几口干硬的麦饼，渴了就喝几口凉水，手上的伤口结了痂又裂开，血和汗混在一起，在皮肤上结成了硬壳。
可私下的质疑声却比之前更甚。
有王室子弟私下说：“什么漠北洲援兵，我看就是骗我们的！要不是洲主来得及时，禾安关早就破了！”
还有人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敌意，仿佛我是个编造谎言的骗子。
我没解释，我知道解释没用，只有漠北洲的援兵真的到了，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直到第十日傍晚，李墨鱼的侍从突然来找我：“小仙师，洲主请您去营帐一趟。”
我走进营帐时，李墨鱼正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得像张纸，呼吸急促，旁边的医师刚给他喂完药。
看到我进来，他摆了摆手让侍从退下，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落小仙师……坐。”
我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竟有些愧疚，若不是我没能及时等来回援，他也不必拖着病体亲征。
“漠北洲的援兵……到底还来不来？”李墨鱼突然开口，眼神里带着疲惫和担忧，“本洲主知道你尽力了，可……桑榆洲的士兵撑不了多久了。”
“会来的。”我握紧拳头，语气坚定，“寒凝疑亲口答应我，他是漠北洲洲主，不会食言。现在没来，或许是在等我们的动作，此人多疑，若非觉得此战胜券在握，是不会随意出兵的。”
李墨鱼沉默了片刻，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抬手擦了擦，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可我们……快牵制不住了。海龙洲的主力还没动，若是他们再增兵……”
“洲主，我有个请求。”我打断他，站起身，“请您给我两百精兵，我要亲自出城，取海龙洲将领的首级。一来，震慑海龙洲，二来，像漠北洲传达我们的诚意。”
李墨鱼猛地睁大眼睛：“城外全是海龙洲的人，你这是去送死！”
“不是送死。”我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海龙洲的修士现在靠着人数优势才敢猛攻，若是我能杀了他们的将领，断了他们的指挥，他们必定阵脚大乱。到时候我们再趁机反击，至少能再撑到漠北洲援兵到来。”
我顿了顿，补充道：“我炼体半年，能与金丹修士抗衡，趁夜偷袭，胜算很大，就算杀不死最高的将领，杀个小将也是值得的。两百精兵足够了。若是取不下敌将首级，我誓不回城。”
李墨鱼看着我，眼神里从震惊变成了犹豫，又从犹豫变成了坚定。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侍从：“去……点两百精锐，要最能打的，配最好的甲胄和武器，给落小仙师。”
侍从领命而去。我俯身朝着李墨鱼行了一礼：“谢洲主信任。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走出营帐时，夜色正浓，禾安关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庆生”站在营帐外等我，见我出来，立刻迎上来：“主人，怎么样？”
我握紧腰间的铁藤鞭——这是我从冰窟带来的，半年来陪我练拳，鞭梢的倒刺早已磨得圆润，却依旧带着凌厉的气息。
“你好好待着，日落后我出城。你守好洲主和林峰。”
“庆生”的黑眸里闪过一丝不解，用力摇了摇：“不。我跟主人一起。”
“不行！”我回绝：“你现在的身体是庆生的，马虎不得，这一次奇袭，凶多吉少，我顾不得你。”
“主人，不用，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我还可以保护你。”
“你忘了我让你隐藏身份？”我低声呵斥“庆生”。
“我没忘。”他情绪少见地有些激动：“主人相信我，我可以的。”
“你给我在城里待着！”见道理讲不通，我直接怒斥“庆生”。
他却越来越犟，不听我命令，甚至说：“剑灵誓死追随主人，如果主人抛弃剑灵，剑灵宁可自焚其身。”
好啊，好啊，这个该死的剑灵还学会用庆生的身体威胁我了。
我愤怒地拍了他脑袋一巴掌，却因为是庆生的脸，不自觉收了力气。
他直接跪在我面前，低垂着头，一副顺从却又倔强的模样。
我和“庆生”争执时，不远处，两百名精兵已经集结完毕。
他们穿着厚重的玄色甲胄，手里握着长枪，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甲片泛着冷光，像一群即将扑向猎物的狼。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跟这个恼人的剑灵较劲，声音在夜色里回荡：“兄弟们，随我出城，杀贼！”
“杀贼！”两百名精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夜空都在微微颤抖。
关墙的闸门缓缓打开，冷风裹着硝烟味灌进来，远处海龙洲的营地里，篝火还在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