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当日下午,嵩阳书院门口的红绸还没撤,
刘孟阳就领着一群旧派子弟,把榜文围得水泄不通。
“第七名?寒门子?”
刘孟阳拿折扇敲着榜纸,声音拔得老高,
“诸位可看清楚了,策论里竟敢写‘官帑不足,民心可补’!
这是讥讽朝廷,还是妄议国政?”
围观百姓本在喝彩,被他一嗓子吼得愣住,
空气里喜庆味儿瞬间变酸。
酉时,省城按察使司门口,
刘孟阳把厚厚一摞“联名状”往桌上一摔:
“学生等联名,请重审乡试第七名林绡卷!
理由三条:
一、策论离经叛道;
二、算学掺杂民口供,不合程式;
三、寒门骤升,恐有关节!”
衙役接过状子,瞅瞅落款,
户部侍郎公子、布政使外甥、知县世侄……
个个金光闪闪,心里暗叫:
“得,这趟水又浑了。”
亥时,顾宪之披星戴月赶到省城。
公堂上,他一句话把全场镇住:
“策论若讥朝廷,那骂的是河,不是君;
算学若不合程式,那合的是民心,不是死章!
寒门骤升?寒门就不能读书了?”
老周助教在旁边补刀:“第七名要是靠关节,
那我家后院那条狗也能中举!”
堂内哄笑,刘孟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子时,林绡被衙役“请”到按察使司。
堂上灯火晃眼,他却站得笔直:
“学生林绡,策论、算学、经义,句句有据,
若说关节,学生关节只长在算盘珠上。”
说罢,把随身算盘“啪”地摆在堂前,
珠子滚两圈,声音清脆,像给自己壮胆。
按察使翻看卷宗,眉头越皱越紧:
“卷面整洁,论据详实,
民口供附卷,反而更显踏实……
这状子,怕不是鸡蛋里挑骨头?”
就在僵持不下时,
杜仵作连夜送来一份《漕粮火耗揭弊书》,
附在林绡卷后,
里头详列十七万石漕粮缺口,
条条账目,笔笔算盘,
直指户部、河道衙门层层火耗。
按察使看完,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不是重审第七名,
这是掀了漕运的老底!”
刘孟阳脸色瞬间煞白,
联名状上的金印,此刻成了烫手山芋。
次日卯正,按察使当众宣判:
“林绡卷无误,第七名照旧!
另,漕弊论已抄送都察院,
相关人等,静候彻查!”
锣声再次响起,却比放榜那日更响。
林绡走出公堂,雪落无声,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铜印,
低声一句:“河清了,账也清了。”
背后,刘孟阳等人呆若木鸡,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仓皇脚印。
卯正三刻,林绡踩着薄霜回嵩阳书院。
刚到门口,爆竹“噼里啪啦”炸得雪沫四溅。
寒门子弟举红绸,官家弟子也凑热闹,
两边第一次没分灶,一起喊:“第七名回来了!”
林绡被簇拥着进了活水堂,
案上早摆好一碗热羊汤,
高湛把勺子塞他手里:“先压压惊,再压压寒!”
羊汤辣得他直吸气,心里却暖得发烫。
午后,刘孟阳独自拎着两坛汾酒,
站在活水堂门口,
冲林绡作揖:“林兄,我服了。
漕弊论一出,我这张嘴算是白张了。”
林绡没端架子,接过酒,
“啪”地拍开封泥:“成,喝完这坛,
以后咱们算学一条船,不翻旧账!”
汾酒入喉,辣得刘孟阳直咧嘴,
却也咧出了笑:“行,船稳得很!”
傍晚,驿卒送来杜仵作急信。
信纸短短三行,却像放鞭炮:
“臭小子,干得漂亮!
漕弊论送到都察院,
老夫的算盘都笑裂了!”
林绡看完,把信折好塞进怀里,
像把一颗定心丸贴身藏着。
戌时,顾宪之把全院学生召到雪庭。
老爷子没穿厚氅,手里只提一盏琉璃灯,
灯光映雪,亮得晃眼。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心:
“今日之后,记住三件事:
一、学问不怕杂,怕的是假;
二、功名不怕高,怕的是空;
三、人心不怕远,怕的是偏。
第七名不是终点,是起点。”
雪落灯上,瞬间化水,
学生们齐声应诺,声音震得雪都抖三抖。
夜里,林绡伏案写回信。
信纸短短五行,句句带笑:
“娘,第七名坐实,梨别摘,等我。
杜叔,算盘未裂,心先稳。
穗儿,糖瓜留好,哥回家。”
信纸折成豆腐块,塞进油布袋,
像把一颗热乎乎的心寄回故乡。
子时,书院钟声轻响三下。
林绡站在活水堂前,
雪花落在铜铃上,叮叮当当,
像在给“第七名”盖最后一枚印章。
他抬头看天,轻声一句:
“河清了,账也清了。
接下来,该我治更大的河。”
雪落无声,
却盖不住少年眼里的光,
也盖不住那条正在苏醒的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