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九,卯时。
“漕弊论”墨迹未干,就被驿卒加急抄成大字榜文,
从省城一路贴到江南各府。
“十七万石缺口、层层火耗、河工血泪”三行黑字,
像三把刀,劈开了漕运衙门多年的遮羞布。
驿卒跑得脚打后脑勺,
嘴里还嚷:“快看快看,嵩阳那个第七名掀桌子啦!”
消息比马跑得快,
半日就传遍了扬州、江宁、苏州、杭州四大漕口。
午时,扬州钞关码头旁,
“老富春”茶馆里人声鼎沸。
船老大老周端着茶碗,
唾沫星子横飞:
“看吧,老子去年说漕粮被抽成啥样,
今儿有人替咱写出来了!”
跑堂小四把榜文贴在墙上,
船工们围成一圈,
指指点点,骂声此起彼伏。
有人拍桌子:“十七万石啊!
够咱们全扬州人吃半年!”
茶碗碰茶碗,像提前过年。
未时,江宁布政使衙门。
布政使刘大人来回踱步,
官靴踩得地板吱嘎响:
“这、这第七名从哪儿冒出来的?
十七万石?他怎么知道十七万石?”
幕僚擦汗:“大人,
那小子把河工口供、旧账册全翻出来了,
连咱们库房老鼠洞都捅了。”
刘大人一拍桌子:“捅得好!
捅得我脑仁儿疼!”
幕僚小声补刀:“江南百姓已经炸锅,
再压就是火上浇油。”
酉时,苏州府学。
上百名青衫学子聚在泮池边,
高举“支持林绡”“严查火耗”的布条。
领头的书生王景明,
是去年落榜的寒门子弟,
他站在石阶上,声音清亮:
“林绡第七名敢掀桌子,
咱们江南学子就不能当哑巴!”
学子们齐声应和,
声音震得泮池水起涟漪,
像给漕运衙门下了最后通牒。
戌时,杭州北新关。
盐商、布商、米商齐聚一堂,
桌上摆着算盘、账本,
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盐帮老大一拍桌子:
“十七万石,按市价折银,
咱一年白干!
这账得算清楚,不然明年谁还敢跑漕?”
商贾们齐声附和,
当场凑银三千两,
“支持清查火耗”的帖子贴满码头,
银子比官印更响。
亥时,嵩阳书院。
林绡收到江南快马急信,
信里夹着百姓联名血书、商贾银票、学子请愿书。
他把信摊在案上,
算盘珠子轻轻一转,
“叮”一声脆响,像在敲鼓。
他提笔回信,短短三行:
“民心已沸,火耗当清;
江南水急,官印当畏;
我第七名,只是吹哨人。”
信纸折成豆腐块,塞进邮筒,
像把一把火扔进江南冬天的柴垛。
子时,江南雪落。
扬州钞关码头灯火通明,
船工们围着火盆,
把“漕弊论”抄成大字,
贴在船帆上,
船帆鼓风,字随风动,
像一面面猎猎作响的旗。
雪落无声,
却盖不住漕水翻滚,
盖不住十七万石粮食的怒吼,
更盖不住“第七名”三个字,
在江南大地上,越烧越旺。
八月二十,亥时。
林绡裹着青布袍,踩着没踝的残雪,悄悄进了扬州钞关码头。
他没带书童,只背一只旧算盘、一只空布袋。
码头上,船工们围着火盆,把“漕弊论”抄成大字贴在船帆上,
远远望去,像一面面猎猎作响的旗。
老船工周老大一眼认出他,
“林公子?真来了!”
林绡咧嘴一笑,哈出的白气在灯笼下结成雾:
“纸上谈兵够了,得来看看真河。”
子夜,船舱里一盏油灯,照得人脸发黄。
周老大把三年漕运账本摊在案板上,
纸页发黄,墨迹被汗水浸得模糊。
“看这儿,去年我们跑一趟,
该领一百二十石脚米,
结果层层火耗扣完,只剩七十三石!”
他手指发抖,声音像破锣,
“七十三石,连船工嚼谷都不够!”
林绡没说话,算盘珠子“噼啪”一拨,
七十三石变红字,
旁边写下“缺口:四十七石”。
船舱里顿时鸦雀无声,
只听见算盘珠子滚过木盘,像滚过每个人的心。
次日卯正,扬州盐商会馆。
盐商大老徐把一袋碎银子“咣当”砸在桌上,
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眼晕。
“十七万石缺口,折银二十万两!
这钱要不明不白地飞,
明年谁还敢跑漕?”
他指关节敲桌面,咚咚咚,
像敲在漕运衙门的心尖上。
林绡把算盘往前一推,珠子滚出一行数字:
“二十万两,够修三千里新堤,
够买三万石赈灾粮,
够发十万民夫三个月工钱。”
盐商们面面相觑,
有人咬牙:“查!必须查!”
未时,扬州府学门口。
上百名学子排着队,
用冻红的指头在雪地上写下“支持清查”四个大字。
王景明把白布铺在雪里,咬破指尖,
写下“民心不可欺,漕弊不可藏”。
血字殷红,像雪地里开了一朵倔强的梅。
林绡站在台阶上,声音不高,却传得远:
“第七名只是吹哨人,
真正的鼓手,是你们!”
学子们齐声应和,
声音震得雪沫簌簌落。
酉时,江宁布政使衙门灯火通明。
刘大人急得团团转,
“漕弊论”大字报已贴满江南四府。
幕僚低声报:“百姓聚议、船帮罢漕、学子请愿,
再压就是火上浇油。”
刘大人一拍桌子:“那就查!
先查火耗,再查仓廪,
查到谁算谁!”
幕僚擦汗:“查到谁……就怕查到您头上。”
刘大人脸色由红转青,
最后咬牙:“查!查到底!”
戌时,扬州漕仓。
仓门大开,火把映得雪夜通红。
林绡带着船工、盐商、学子,
把三年账本一字排开。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每响一次,就揭出一笔黑账:
“某年某月,火耗三成;
某年某月,仓米霉烂三千石;
某年某月,河工银两下落不明……”
雪落无声,
算盘声却像鼓点,
敲得江南大地跟着心跳。
子时,雪停了。
扬州钞关码头灯火不灭,
船工们把“漕弊论”贴在船帆上,
船帆鼓风,字随舟行,
像一条流动的河。
林绡站在船头,
手里那枚“活水”铜印在火光下闪烁。
他轻声一句:
“江南水急,官印当畏。
雪停了,河自清。”
雪落在铜印上,
瞬间化水,
像替江南洗了一次脸,
也替十七万石漕粮,
讨了一个迟到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