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骨藏锋
天宸国,昭阳殿偏殿。
初春的寒风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钻进来,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吹动了床榻边轻薄的纱幔。南宫昭裹着厚厚的锦被,蜷缩在榻上,发出一连串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上不见多少血色,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公主,您慢点儿,喝点热参汤暖暖身子。”贴身宫女云雀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语气满是担忧。
南宫昭虚弱地抬了抬手,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声音细若游丝:“……拿开,苦。”她撇过头,又是一阵轻咳,肩头耸动,看起来难受极了。
云雀无奈,只好将药碗放下,仔细地帮她掖好被角。“公主,您这身子骨…御医说了,得按时服药才能好起来。”
“好起来?”南宫昭眼底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嘲讽,快得无人能捕捉。好起来做什么?好起来继续做那个被父皇遗忘、被兄长欺凌、看着母后日渐憔悴、外祖父在边疆浴血却无能为力的窝囊公主吗?
殿外隐约传来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
“哟,这不是我们病秧子九皇妹的昭阳殿吗?怎么,还没死呢?”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殿门被粗暴推开的“哐当”声。
以大皇子南宫睿为首,三皇子、五皇子一行人趾高气扬地闯了进来,丝毫不顾及宫规礼仪。他们锦衣华服,身上带着酒气和熏香,与这破败阴冷的偏殿格格不入。
云雀吓得立刻跪伏在地:“奴婢参见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
南宫睿轻蔑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目光便落在榻上“病弱”的南宫昭身上,嘴角勾起恶意的笑:“真是晦气!每次路过都能闻到这股子药渣味,跟你那半死不活的娘一个德性!”
南宫昭藏在锦被下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提醒她保持清醒。可面上,她却只是睫毛颤了颤,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下一瞬就要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道:“…大皇兄…恕、恕昭儿…不能起身…”
“起来?本宫怕你起来就摔死在这儿,还得赖上我们!”三皇子南宫彦嗤笑一声,随手拿起桌上果盘里唯一一个品相好点的苹果,在手里抛了抛,“反正你也吃不下,浪费!”说着,竟直接揣进了自己怀里。
五皇子南宫明则像个好奇宝宝,却带着最大的恶意,凑到床边,猛地伸手想去扯南宫昭的被子:“我说九皇妹,你这天天咳天天咳,别不是痨病吧?可别传染给我们!”
南宫昭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吓到,猛地向床内一缩,慌乱中手臂“不小心”一挥,恰好打翻了床边小几上那碗滚烫的参汤。
“哎呀!”
“啪嚓!”
药碗摔得粉碎,漆黑的药汁四溅,有几滴溅到了五皇子华贵的衣摆上。
“啊!我的云锦!”五皇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开,气得脸色发红,“你个废物!竟敢弄脏我的新衣!”
南宫昭似乎更害怕了,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怯生生道:“…对、对不起…五皇兄…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越是这般软弱可怜,几位皇子越是觉得无趣且厌烦。大皇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跟个快死的人计较什么?真是扫兴!走了走了,听说御兽园新来了几只豹子,去看看!”
一群人如同来时一般,喧哗着又走了,临走前三皇子还故意踢翻了一个绣墩。
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喧嚣,偏殿内重新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
云雀这才敢爬起来,看着满地狼藉和溅上药汁的地毯,眼泪掉得更凶了,一边收拾一边低声啜泣:“公主…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南宫昭没有回应。
她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紧攥的拳头,掌心的月牙状血痕清晰可见。那双方才还盛满了怯懦、恐惧和泪水的眸子,此刻沉寂得像万年寒潭,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波澜,只余下冰冷的戾气和一闪而逝的杀意。
过分?这算什么。
她记得五岁那年,也是这几个好兄长,将她推入冰冷的太液池,看着她挣扎呛水,却在岸上拍手大笑。若不是恰逢暗市的接头人暗中经过,冒险将她救起,世上早已没有南宫昭。
从那一天起,病弱的九公主就知道了,眼泪和哀求换不来生路,只能换来更多的践踏。
她剧烈的咳嗽并非全然伪装。幼年落下的病根是真的,但早已不足以让她如此孱弱。久病成医,她的医术足够让她完美地控制病症的表象。这具被所有人视为废物的病弱躯壳,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云雀,”她的声音依旧微弱,却没了刚才的颤抖,平直得有些发冷,“收拾干净,然后,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可是公主…”
“去吧。”南宫昭闭上眼,语气不容置疑。
云雀不敢再多言,她知道公主虽然病弱,但偶尔流露出的气势却让她心惊。她细声应了,轻手轻脚地收拾完碎片,退了出去。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直到窗外天色完全暗沉下来,宫灯次第亮起,巡逻侍卫交接的脚步声过去两轮之后。
榻上“病重”的南宫昭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在昏暗的室内,亮得惊人。
她动作轻捷地掀被下床,哪里还有半分虚弱无力的样子?身形如猫,落地无声。她走到床边一个不起眼的衣柜前,打开,里面是几件半旧不新的宫装。她手指在柜内壁某个特定位置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咔。”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衣柜内侧的木板悄然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漆黑狭窄的密道,阴冷的风从中透出,带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气息。
南宫昭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而入,木板在她身后无声合拢。
密道曲折向下,直通皇城之下那庞大、黑暗、不受律法管辖的地下世界——暗市。
越往下走,她身上的气息越发冰冷。属于深宫病弱公主的怯懦和苍白迅速从她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冽的、掌控一切的威严。
在密道的尽头,有一间隐秘的石室。
石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石桌,几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套折叠整齐的黑色劲装,一件绣着诡异幽兰花纹的玄色斗篷,以及一张触手冰凉、光泽诡异的玄铁面具。
南宫昭抬手,解开发簪,如墨青丝披散下来。她迅速脱去身上那件象征柔弱和屈辱的公主宫装,换上冰冷的黑衣,系好斗篷,最后,将那张玄铁面具覆于脸上。
面具遮住了她苍白病弱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锐利如刀的眼睛。
此刻,她不再是天宸国任人欺凌的九公主南宫昭。
她是幽皇。
掌控整个大陆地下秩序,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市之主——幽皇。
戴上手套,她推开石室另一端的门。
门外,喧嚣鼎沸的人声、金属碰撞声、粗野的叫骂欢呼声浪潮般扑面而来!与地上死寂压抑的皇宫判若两个世界。
巨大的地下洞穴被无数火把和兽油灯照得亮如白昼,空气浑浊,混合着汗水、血腥和金钱的味道。巨大的擂台矗立在中央,四周是层层叠叠、疯狂呐喊下注的看客。这里是暗市的拳场,也是最原始、最血腥的财富与欲望的角斗场。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眼尖地看到她,立刻弓着腰,毕恭毕敬地小跑过来,声音带着敬畏和恐惧:“阁主,您来了。今晚有几笔大交易需要您定夺,还有,‘毒狼’那家伙又赢了,气焰嚣张得很,扬言要挑战咱们场的擂主…”
“幽皇”的目光扫过疯狂的人群,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冰冷,不带一丝情绪,与方才病榻上的柔弱判若两人。
“让他嚣。擂主照旧安排。先看账本。”
“是,是。”管事额头沁出冷汗,连忙将手中的账册奉上。
她接过账册,边走边看,脚步沉稳,所过之处,周围那些凶神恶煞的亡命徒和投机客纷纷下意识地避让低头,不敢直视。
在暗市,幽皇就是绝对的法则。
五岁被推落水侥幸生还后,她就被暗市的人捡到。从在拳场最底层打扫血迹、挨揍换一口吃的开始,到十二岁那年遇到那个神秘强大的师父,学到一身绝艺…她是在血与泥泞里爬出来的,她的每一分武功、每一分权势,都浸透着黑暗和血腥。
地上,她是无力自主的公主南宫昭。
地下,她是执掌生杀的暗市之主幽皇。
快速处理完几桩事务,批阅了来自各地暗市哨点的密报,其中一份关于北境战事的简报让她目光微凝。外祖父林擎天率领的林家军似乎陷入了某种困境,朝廷的援军和粮草…迟迟未至。
皇帝…她的好父皇…终于要对外祖父下手了吗?
心底的寒意和戾气几乎要压制不住。
就在这时,拳场中央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热欢呼和惊呼!
“毒狼!毒狼!毒狼!”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满脸横肉、身上布满疤痕的壮汉,正一脚将他最后一个对手的胸口踩得塌陷下去,对手口中喷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他却更加兴奋,仰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挑衅的目光直射二楼看台——幽皇所在的方向!
“幽皇!都说你手下能人辈出!依我看,全是废物!你敢不敢亲自下来,跟老子打一场?!”毒狼的声音如同破锣,充满了狂妄和鄙夷,“还是说,你这个藏头露尾的暗市之主,根本就是个没卵蛋的怂货?!哈哈哈哈哈!”
全场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楼那个玄色斗篷的身影上。
管事吓得腿都软了:“阁…阁主…他…”
幽皇缓缓合上手中的账册。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残酷的弧度。
看来,总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急着投胎。
她正需要一点血腥,来压下心底那翻涌的、针对皇宫和皇帝的暴戾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