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暗流涌动·离京前夜
皇帝金口一开,再无转圜余地。
“九公主忠勇可嘉,实乃皇室楷模!”皇帝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褒奖,脸上的肌肉僵硬无比,“既如此,便即日准备,三日后启程北上!魏贤,拟旨,通告朝野!”
“奴才遵旨!”魏贤忍着臀部的剧痛(三十杖已快速执行完毕),躬身应下,看向南宫昭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嘲讽,也有少数几分不易察觉的敬佩与同情。谁都知道,这三千老弱北上,无异于羊入虎口,九公主此去,怕是永别。
皇后林婉如紧紧抱着女儿,泪如雨下:“不……昭儿……你不能去!那是送死啊!皇上!臣妾求您收回成命!臣妾愿代昭儿去北境!”
皇帝冷哼一声:“皇后莫非也要学昭儿,替朕去巡狩边疆?后宫不得干政,皇后还是回你的冷宫好生待着吧!带走!”
立刻有侍卫上前,虽是“请”的姿态,却不容置疑地将悲痛欲绝的皇后架离了昭阳殿。皇后的哭喊声渐行渐远,更添了几分悲凉。
南宫昭“虚弱”地伏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哭泣,实则眼底一片冰冷清明。
目的达成,多余的戏份无需再演。
“都退下吧!让九公主好生休息!”皇帝一刻也不想多待,拂袖而去,背影透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狼狈。
众人纷纷行礼退下,窃窃私语着离开,昭阳殿终于重归寂静,只留下满殿狼藉和浓郁的药味、血腥味。
云雀扑到南宫昭身边,哭着想要扶她起来:“公主……您怎么能……怎么能答应去北境啊!那是死路啊!”
南宫昭就着云雀的搀扶,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虚弱”,但那双看向殿外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哪里还有半分病弱之态?
“云雀,收拾一下。另外,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云雀看着公主仿佛脱胎换骨般的眼神,一时忘了哭泣,愣愣地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是夜,幽皇密令通过天机阁特殊渠道,迅速传出皇宫,飞向四面八方。
其一,致幽冥坊核心掌事:
“即日起,启动‘北风’计划。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优先向北境倾斜。筹集粮草、药材、御寒衣物、军械(尤其是优质箭簇和伤药),通过三条隐秘路线,分批运往北境黑水城‘济世堂’药铺。派遣‘影杀’组精锐二十人,化整为零,先行潜入北境,搜集情报,清除可能的障碍。动作要快,要隐秘。”
其二,致天机阁副阁主青鸾(苏芷晴):
“芷晴,我将北上。明面上只有三千老弱,实则暗市力量皆由你统筹调度,务必保障后勤线路畅通,情报及时准确。重点监控朝堂动向,特别是刘崇、赵文渊及其党羽,收集他们与北境战事延误的实证。此外,密切关注北溟国动向,尤其是那位七皇子轩辕澈,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异常举动。”
其三,致潜伏于北境林家军中的“暗桩”:
“林老将军凶多吉少,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动用一切力量,查探老将军最后下落。尽可能联络军中仍忠于林家的将领,暗中集结力量,等待指令。勿轻举妄动,保存实力为先。”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庞大的暗市机器和情报网络,随着她一声令下,开始高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
处理完这些,南宫昭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靠在浴桶中。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外祖父生死未卜的消息,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的心脏上。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外祖父林擎天威严却慈祥的面容。小时候,只有外祖父会把她抱在膝头,教她认兵法阵图,告诉她“林家儿郎,当以守护家国为己任”,从不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她。母亲失宠后,也是外祖父一次次暗中关照,才让她在这吃人的深宫中艰难存活下来。
可是如今……那个如山般巍峨的老人,却可能已经……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恸。
不能哭,不能软弱。
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她用一场自导自演的中毒戏码,赌上了所有,才换来这个走出牢笼的机会。绝不能浪费。
“外祖父,”她在心中默念,眼神逐渐变得坚毅如铁,“若您还在,昭儿必接您回家。若您已遭不测……所有参与其中之人,我必让他们……血债血偿!”
次日,皇帝“封九公主南宫昭为抚军钦使,代天巡狩北境”的旨意正式明发天下,果然在朝野内外引起了轩然大波。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皇帝疯了,或者九公主疯了。
“让一个病得快死的公主去北境?这不是胡闹吗!”
“三千老弱?这怕是连北漠游骑的一个冲锋都挡不住!”
“唉,林家……看来是真的完了,皇上这是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了啊。”
“听闻昨日宫中出了大事,九公主中毒,指控皇上……看来是被逼到绝路了……”
各种流言蜚语在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皇帝残害忠良、逼死亲女的名声,算是彻底坐实了三分,虽然无人敢明说,但那种无形的压力,让皇帝连续两日阴沉着脸,上朝时气压低得吓人。
兵部尚书刘崇和户部侍郎赵文渊等人,则是暗中窃喜。九公主去送死正好,省了他们动手。同时,他们也加紧了销毁证据、串供的步伐,绝不能让都察院那帮老家伙真查出什么来。
而另一方面,这道旨意对于某些人来说,意义却截然不同。
天宸国以武立国,军中虽被皇帝和刘崇之流渗透掌控,但仍有不少耿直忠勇之辈,尤其是与林擎天一同浴血奋战过的旧部。他们得知九公主一介弱质女流,竟在此时挺身而出,欲往北境寻回林帅,无不感到震惊和一丝动容。
尽管觉得希望渺茫,但这份勇气,足以赢得他们的尊重。一些被压制、被边缘化的林家旧部,心中重新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同时,潜伏在京城各处的幽冥坊与天机阁力量,则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按照幽皇的指令,悄然运作起来。粮草物资通过各种渠道悄然汇集,精锐人手化装成商旅、流民,开始向北境移动。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世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缓缓撒向北疆。
出发前一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冷宫。
废后林婉如并未睡下,她独自坐在灯下,容颜憔悴,眼神却异常清醒。当南宫昭褪去伪装,站在她面前时,她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眼底涌上无尽的心疼和担忧。
“昭儿……你……”她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声音哽咽。昨日昭阳殿中,她就隐隐感觉到女儿的不同寻常。
“母后,”南宫昭反握住母亲的手,语气沉静而坚定,“儿臣必须去。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简要将自己的部分计划和盘托出(隐去了暗市和天机阁阁主的身份,只说自己暗中培养了一些人手,有机会一搏),让母亲安心,并请求母亲在她离京后,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要隐忍活下去。
林婉如看着女儿眼中那熟悉的、与她父亲如出一辙的坚毅光芒,终于明白,女儿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她羽翼庇护的幼鸟了。
她流着泪,却用力点头:“好,好……母后知道了。你放心去,母后就在这里等着,等着我的昭儿……凯旋而归!”她从枕下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的、略显陈旧的平安符,塞进南宫昭手中,“这是你外祖父当年出征前,我去护国寺求的……他每次都戴在身上,这次……这次或许忘了带……你带上,保佑你平安。”
南宫昭握紧那还带着母亲体温的平安符,鼻尖一酸,重重跪下,给母亲磕了三个头:“母后保重!等儿臣回来!”
起身后,她再无犹豫,身影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回到昭阳殿,南宫昭发现云雀正红着眼睛,默默地帮她收拾行装,小小的身影看起来无比坚强。
“公主,奴婢跟您一起去!”云雀抬起头,眼神坚定,“奴婢虽然没用,但至少能照顾您起居!求您别丢下奴婢!”
南宫昭看着这个自小陪伴自己、受尽欺凌却始终忠心耿耿的丫头,心中微暖。此去凶险万分,她本不欲带她,但想到留她在宫中,或许更危险。
她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云雀的肩膀:“好,我们一起去。不过,路上要听话,遇到危险,第一时间躲起来,知道吗?”
云雀破涕为笑,用力点头:“嗯!奴婢一定不给公主添乱!”
主仆二人正说着,殿外突然传来通报,竟是五皇子南宫明去而复返,还带着几个纨绔子弟,吵吵嚷嚷地要进来“探望”即将出征的皇妹。
显然,他是听说了消息,特意过来看笑话,顺便再羞辱一番。
云雀脸色一白,下意识挡在南宫昭身前。
南宫昭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正好,离京之前,再收点利息。她迅速恢复病弱模样,靠在软榻上,对云雀低声道:“让他们进来。你去准备点‘好茶’。”
云雀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公主眼中那抹熟悉的、令人胆寒的冷光,瞬间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南宫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看到南宫昭“虚弱”的样子,嗤笑道:“哟,九皇妹,听说你要去北境建功立业了?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哥哥我特来给你送行!”
他身后的纨绔们也跟着哄笑起来,言语极尽嘲讽。
南宫昭剧烈咳嗽着,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南宫明越发得意,自顾自地在殿中唯一完好的椅子上坐下:“皇妹此去山高路远,哥哥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祝你……早日与你那外祖父黄泉相聚吧!哈哈哈!”
就在这时,云雀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脚步一个“不稳”,整盘滚烫的茶水猛地朝着南宫明泼了过去!
“啊!”南宫明猝不及防,被烫得跳起来,狼狈不堪,崭新的锦袍又湿又脏,手臂瞬间红了一片。
“狗奴才!你眼睛瞎了!”南宫明暴怒,抬手就要打云雀。
“五皇兄息怒……”南宫昭“挣扎”着起身,挡在云雀身前,气息微弱,“云雀……云雀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听闻儿臣要远行,心神不宁……求皇兄恕罪……”
她一边说,一边仿佛虚弱得要晕倒,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南宫明被烫红的手臂。
南宫明被她挡着,又看她那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嫌恶地后退一步,甩着手臂:“晦气!真是晦气!碰见你就没好事!我们走!”
他只觉得被烫处又痛又痒,以为是开水所致,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决定回去赶紧找太医看看。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南宫昭缓缓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云雀后怕又解气地看着公主。
“放心,”南宫昭语气平淡,“只是让他痒上几天,起些红疹,难看几日而已。死不了。”
她刚才指尖藏了少许特制的药粉,足以让南宫明难受一阵子了。
小惩大诫,算是离京前,最后收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息。
真正的债,等她回来,再一笔一笔,连本带利,清算干净!
夜色深沉,暗流涌动。
皇城之外,更广阔的世界正在等待。
南宫昭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如同幽灵般再次潜入夜色,她需要在她离开前,再见一个人,做最后一项安排。
目标——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