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浸透少宸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起一阵黏腻的寒意,身体右侧伤口被撕扯,尖锐的痛楚刺穿麻木,无比清晰的宣告着现实的残酷。
铜镜带着冰冷的触感传来的温度,将他从梦魇的漩涡边缘拉回来,却也带来更深沉的冰冷气息。
“棺中无骨,铜镜引门...”少宸下意识的低语,声音干涩嘶哑。
先前梦境中那女人手中攥住的半块渗血碎玉并未随着清醒而消散,反而像粘稠的血浆,顽固的附在少宸的意识表层。
梦中,自己师父赵柄铮那张被血浪吞噬前欲言又止的脸,翻涌着无数名字和残肢的血海,诡异悬浮的墨笔,还有那女人消失在血门后的背影......无数混乱的意象在他脑海中疯狂搅动、碰撞,带来阵阵眩晕和针扎般的疼痛,唯一清晰的指向,便是手中这面冰冷的铜镜,密室中那张纸条明确说明它就是打开血门的初始钥匙,而梦中一切的诡异,似乎也最终汇聚于此。
必须弄明白!这个念头如钢针一般,刺破恐惧和迷茫。
“我要好好活下去,找到师父,揭开这一切的真相,而铜镜是目前唯一的钥匙。”少宸自语间,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一点点挪到供桌旁,终于来到桌前,他小心翼翼的将铜镜放好,自己从那日取镜而出后,还没仔仔细细研究过,此刻的少宸细致观察起来。
庙内光线昏暗,却也让镜背上那些繁复扭曲的符文展现,纹路深处沉积的暗红色污垢,在幽光下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并且发现这些纹路类似四相,都是全阴之相。
少宸用指腹沿着纹路走向,一遍又一遍且极其缓慢摩擦着镜背、镜缘,感受着冰凉触感,指尖传递来的感知:在看似浑然一体的铜镜背面,有极其细微凸起,以及与之对应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这些点分布的毫无规律,却又带着人工雕刻的刻意感,这绝非岁月侵蚀或铸造瑕疵所能形成。
“难道又是机关?”这个认知像是黑暗中擦亮的火花,瞬间点燃少宸近乎枯竭的精神,就连伤口传来的疼痛被暂时抛在脑后,所有的感官和意志力斗高度集中在这枚冰冷的铜镜之上,他屏住呼吸,尝试用指尖的力道按压那些微凹的点,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铜镜却纹丝不动。
那些凸起的就像凝固的装饰,少宸尝试旋转镜扭,那是一处略高于镜背的圆形小纽,可以左右旋拧,他用尽全力,却发现镜钮焊死一般,没有一丝松动迹象,又将指甲轻轻探入那些微小的凹陷处抠挖,可除了带出一点陈年的黑色污垢,却别无他获。
少宸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起梦中场景:镜面上的雾气凝成血珠。
“难道?需要血?”一个疯狂的念头触动着少宸,他没有一丝犹豫,将食指伸入口中,狠狠咬破指尖。
温热的血珠立刻涌出,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少宸将血滴精准落在福州纹路中几个看似关键的交叉点和凹陷处,血珠在铜镜冰冷的表面上异常鲜亮,它们顺着凹槽缓缓流淌、汇聚,最终在特定的凹陷处聚集成一小滩。
少宸目光随着血珠汇聚点移动,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寂静中擂鼓般轰鸣...
然而,血珠只是静静躺在那处,颜色从鲜红逐渐变得暗沉、粘稠,最终彻底干涸,变成与纹路内原有污垢几乎无法区别的暗褐色,而铜镜依旧冰冷、沉寂,对鲜血的献祭毫无反应。
“看来不是血...”少宸摇摇头,挫败感像那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刚才燃起的希望之火。
他颓废的靠在供桌腿上,大口喘息,伤口的疼痛和精神上疲惫一同反扑。
“线索...线索究竟在哪里?”少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沉入回忆,回忆到那个充满死亡陷阱的神秘红门密室,三百笔阵......需要精准操控悬笔才能破解的墨迹机关......那张书写:“此面铜镜乃打开血门初始”的纸条......悬笔......书写......仪式!
所有关键似乎都指向某种需要“书写”才能触发的机制,可是在这荒废的破庙内,除了剥落的漆皮、蒙尘的泥像面容模糊、角落里盛水的陶缸,哪里还能找到笔?哪里又能找到墨?少宸目光焦躁间扫过每一处,每一处细节仿佛无声嘲笑着他的徒劳,没有笔,没有墨,只有绝望的空白。
就在少宸近乎绝望的麻木中,一个画面闪电般劈入他脑海中,红门密室内,那三百支悬笔,自己当时是如何破解那凶险笔阵的?是操控悬笔,蘸着自己鲜血,写下“门”那个字。
这个念头又点燃少宸眼中近乎熄灭的火光,书写!没有墨,但自己有血,没有笔,自己就以手指代笔,再说那梦中的血珠不也曾在镜面流淌吗?
行动快过思考,少宸再次将食指伸入口中,这一次是狠狠咬在已经止血的伤口上,疼痛传来,可他毫不在意,用尽全力挤压指腹,温热的鲜血立刻汹涌而出,远比第一次更多、更急,少宸毫不犹豫的将染血指尖狠狠按在光滑冰冷的镜面上。
镜面冰凉,血珠在上面并不像在纸上那样容易附着,而是微微晕开,少宸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用染血的指尖在镜面极其艰难的勾勒起来,每一笔都异常滞涩,血液在光滑的镜面几乎难以形成,不断滑落,而他咬着牙,几乎用指尖“刻”了下去,以巨大的意志力控制住颤抖着的手,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刺目的血字--“血门”!
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少宸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镜面,暗红的“血门”二字在昏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诡异,如同两道淌血的伤口,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内蹦出来,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铜镜上,等待着奇迹,等待着符咒启动,亮起微光...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而镜面上的血色字迹,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鲜亮变得暗沉,凝固,铜镜本身也依旧冰冷、坚硬,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没有机关运转的轻响,也没有符咒亮起的微光,镜面只是无情映照着少宸写下的血字和他那张因痛苦、期待和最终破灭而扭曲的脸...
“血门”那两个字,如今看起来只是两道丑陋的污渍,被这沉默的铜镜彻底无视,也彻底的吞噬了。
“不是书写,也不是血,那到底会是什么?”少宸不甘心的吼了一声,拍下自己脑门,提醒自己,“冷静,必须冷静。”
“棺中无骨...”少宸无意识间再次咀嚼这四个字,每一个字的音节都沉重砸在心口。
梦中的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师父的七枚引路钱,压在那口刺目的红漆棺材上,棺盖缓缓开启,里面躺着的不是尸骨,竟是一张写着“寻门”二字的惨白纸张!那纸张就像活物般卷起,拖拽着他,最终,纸上的字迹在血海中溶解、消失...这诡异的情景到底预示着什么?师父真的死了?而且尸骨无存?
“不不不...这绝不可能。”少宸立即否定了这种猜想,“还是说棺并非实指,骨也另有含义?是某种象征?某种隐喻?”
这些线索让少宸越理越乱,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跳动,几乎要炸开。
但少宸不甘心,像着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旋转镜钮,用尽各种角度和力道,按压那些微凸的点,尝试着不同的组合顺序,甚至用指甲,捡来的小石片去敲击镜背的不同部位,侧耳倾听有无空洞的回响,最后,他凑近铜镜,对着光滑却印不出清晰人影的镜面,念诵着记忆中师父曾交过的符咒口诀,可铜镜始终如一,像一块亘古不的顽铁,镜背上符咒纹路处凝固的暗红,在昏暗中好似化作数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凝视着少宸,嘲笑他的渺小和愚钝。
腹中强烈的饥饿感再次袭来,打断少宸近乎偏执的尝试,他喘息着,抓起桌上的馒头,塞进口中,大口咀嚼,干涩的馒头屑刮擦着喉咙,味同嚼蜡,他踉跄的走到水缸边,俯身捧起冷水泼在脸上,凉意让他打个寒颤,水面晃动,映出他苍白、憔悴、布满血丝的眼睛--那是一张被伤痛和谜题折磨到几乎扭曲的脸。
“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是他留下馒头和药物让我活下去,那他究竟还会不会再来?”
少宸无力的瘫软在地,疲惫感冲垮他强行支撑的精神堤坝,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合上,意识在黑暗边缘摇摇欲坠,只有那铜镜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
过去许久,一阵带着寒意的凉风灌入庙中,少宸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动了动身体,一阵熟悉的刺痛感传来,但明显比之前减轻许多,不再是那种撕裂脏腑般的剧痛,更像是骨头深处沉闷的钝痛和肌肉牵扯的僵硬,他勉强站起身,身体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难受。
“这些药物对我的伤很有用。”少宸说话间推开庙门,那压抑的乌云已经散尽,天空被夕阳的余晖渲染成一片橘红,这些光线涌入破庙,却已不复清晨的生机,而是带着一种迟暮的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