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亚特兰蒂斯卫城上方一片巨大的、能够模糊透视下方城市的透明水母群中,台球姐斯诺克正透过一个气泡观察镜,冷冷地注视着下方宫殿中发生的一切。她的宠物瓦斯叮当在一旁不安地漂浮着。
她看到了丽芙那偏执而炽热的眼神,听到了她那番“爱他就改变他”的疯狂宣言。
斯诺克冰冷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但这嘲讽并非全然对丽芙,更多的是对她自己。
“愚蠢……”
她低声吐出这个词。是在说丽芙吗?是的。但更是在说她自己。
丽芙对洛克的这种愚爱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她斯诺克的可笑与可悲。
她因为恩佐大人对雪莉老师的专一、深情、至死不渝而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可正如丽芙的爱对洛克是一种负担和灾难一样,她斯诺克的爱,对恩佐大人而言,又何尝不是?
这是一个无解的悖论。她爱的正是他的深情,可正因他的深情,他的心里就永远只可能装着那个早已逝去的雪莉,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女人,包括她斯诺克。
她明白这一切,可她就是无法从泥潭中挣脱出来。就像明知道是毒药,却依然甘之如饴。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让她既厌恶又无法真正恨起来的身影——雪莉实验机。
那个恩佐大人倾注了无尽思念与心血,制造出的、拥有雪莉老师外形和部分记忆数据的机器人。那个机器人曾像真正的雪莉一样,毫不犹豫地挡在恩佐大人面前,启动了自爆程序。
那一刻,斯诺克感受到的不是快意,而是巨大的荒谬和……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凉。她们都是被困在恩佐对雪莉深情中的可怜虫,一个是被制造出来的替身,一个是求而不得的痴妄者。
“真是个愚蠢的公主…和那个讨厌的机械娃娃一样愚蠢。
她想起了那个外形酷似雪莉的机器人自爆时的决绝——‘他思念的并不是我…我却只为恩佐而活…替身…我是个替身…只要他快乐,替身又如何…’
明明知道那个人心里只装得下另一个已经逝去的影子,却还是像扑火的飞蛾,做着注定徒劳的梦…恩佐大人…雪莉实验机…那个可恨的机器人,至少还能为他而死,还能被他永远记住…而我呢?我连当一个替身的资格都没有吗?这种无望的爱,真是…既可笑又可悲。”
斯诺克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下方那场令人烦躁的“求婚”闹剧。
“瓦斯叮当,记录情况。目标洛克被囚,公主和小肥墩关押在水牢。”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我们静观其变。必要时……哼,恩佐大人可没说要一个变成鱼的圣龙骑士。”
但她心中那因丽芙而掀起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那份愚蠢的、自我感动的、强加于人的爱,是如此刺眼,因为她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同样卑微而绝望的影子。
冰冷的海藻囚笼中,洛克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丽芙公主,试图用回忆软化眼前僵局。
“丽芙,”他放缓了声音,“我还记得那次在海渊裂缝,我被那深海幽灵缠住,那鬼东西由鲸落和沉船化生而来,难缠得很,我几乎丧命。是你,像一道闪电突然出现,救了我。那时的你,那么勇敢,那么自由,还告诉我,你一点儿也不想被困在亚特兰蒂斯的王座上,你想去看看海面之上的世界。”
丽芙的眼神因回忆而泛起一丝微澜,但那光芒很快又沉寂下去。她轻轻哼唱起一个古老的调子,空灵而哀伤:“‘陆上桃源洛克称,海底牢笼人鱼泣’……洛克,你看到的世外桃源,是我族永恒的牢笼。波塞冬的诅咒如同无形的枷锁,将我们世代禁锢于此,唯有……唯有与大陆重归旧好,方能解脱。”
她望向洛克,眼中是复杂的情感:“是的,我当年不想继承王位,我当年爱上了你,甚至天真地想过放弃一切跟你私奔!我还给你写过信……”
洛克想起来了。在那次冒险之后不久,他确实收到过一封通过特殊海贝传递来的、字迹被水汽氤氲得有些模糊的信。里面没有署名,却详细地、近乎偏执地规划着一个不可能的未来,充满了对一个陌生共同生活的、细致到尘埃里的想象。那封信的结尾写道:
“…我算过我们的积蓄,可以买个大点的房子,不一定要新盖的…我希望墙和屋顶都是白色的…院子里种什么好呢…我们要一棵可可果树一棵无花果树还要一棵汉堡包树…我们可以坐几站地的魔法公交接你下班…我们谁也不找,这样,谁也就不会走着走着就把谁丢掉了…我想,我已经想象了所有的一切,却唯独忘了问你。”
当时年少的洛克只觉无措与困扰,他将那封信视作一份过于沉重且他无法回应的情感,小心地收藏起来,却从未想过回应。此刻,那段被遗忘的记忆汹涌而至。
“那封信……”洛克恍然,语气带着愧疚,“丽芙,我收到了。我很感激,真的。有人这样深刻地喜欢过我,甚至规划过拥有我的未来,这让我……受宠若惊,也心怀感激。但正是因为这份喜欢如此珍贵,我才更不能欺骗你。我不爱你,丽芙。如果因为感激或者别的什么而勉强在一起,那对你,对我,都是一种更大的伤害和背叛。”
洛克深吸一口气,试图转换策略:“但是,丽芙,也许我们可以有别的解决办法?你不是想解除诅咒吗?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向国王进言,可以尝试调解亚特兰蒂斯和王国的关系!我……我可以试着去了解你,也许……”——他想先假意稳住她。
“够了,洛克。”丽芙打断了他,她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狂热,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不擅长说谎。‘缓兵之计’?我看得出来。”
丽芙蓝色的鱼尾轻轻摆动,带起细微的水流,仿佛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