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村子,外头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乡间野道,绿树成荫,黄土路的灰尘随风扬起,扑了满身。距离都城还远着呢。
走了一上午,才刚到官道。路口有棵参天大树,我也有些疲惫了,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从包袱里取出水囊和干饼。黑色大伞斜撑在地面,好叫小莲也瞧瞧外头的风景。
不过……小莲突然指了指包袱:“慕瑶!你的钱呢?出门不带钱吗?”
“我带了啊!”
我看着包袱里那串用麻绳穿着的七十五枚铜板——办丧事花费不少,这已是全部家当。
所以……
“我原以为你这样有本事的人,定是家财万贯,只是隐居在此。”
没曾想是真的穷。
“照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买把好伞啊?”
小莲很是哀怨。
“何必自己买?下回若见到千金小姐撑那样的好伞,你悄悄去伞下站一会儿不就成了。”
爷爷一直教我勤俭持家,我学得可比小莲好多了。那伞华而不实,本就不必买。
这七十五枚铜板,若只吃馒头,够两个月了!再省些,三个月也成。
小莲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或许……你该知道,在城里住店是要花钱的。”
“便是喝杯茶水,也要付钱的。”
我手里的干饼瞬间哽在喉头。
城里人,真是太过讲究。
……
家乡的村子太过偏僻,直走到深更半夜,前方仍是荒山野岭。
没法子,今夜只能露宿野外了。
就在这时,小莲却指了指远处:
“那边仿佛有灯火,去瞧瞧吧。”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孤身女子夜行荒郊,并非好事。
最终摇头:“罢了。我独身一人深夜出现在此,若是敲门,要么将人吓破胆,要么遇上歹人……嗯……夜里你再将人吓个半死,也是麻烦。”
小莲也叹了口气。
“我晓得。只是咱们走了一日,连都城的影子都没见着。你只知顺着官道走,可这是往哪个都城去?前路还有多远?那处风土人情又如何?”
“总得找人问问吧。”
这便是从未出过远门的坏处了,我思虑实在不周。
而小莲,她虽出过村子,也不过是村与村之间走动,所知也有限。
“再说……”
小莲看了看我的包袱:
“干粮还能再撑一日,可你总得找地方烧壶热水吧。”
这倒也是。
如今天气炎热,纵有小莲在身边散些凉意,一日下来,水囊也早已空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前去。
……
那确是个小小村落。
站在村口,隐约可见三五户人家,更远处的,约是舍不得点烛火,在这夜里便看不分明了。
我略一思忖,走向最近的一户人家,站在篱笆墙外轻声唤道:
“有人在家吗?”
话音才落,屋里的烛火霎时熄灭,里头人抬高嗓门回道:“屋里没人!”
我一时语塞。
小莲站在我身后,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也有些窘迫。
算了,深夜叨扰,确是不该。
只是水总得要的。
于是我提高声音:“这位大叔,深夜打扰实在抱歉。我本想顺官道去都城,一时耽搁了……不知能否讨碗水喝?”
等了许久,久到小莲已打算拿着我的水囊,去院中井里自取时,屋中烛火却重新亮起,有个妇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有有,稍等片刻。”
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年约四五十的婶子走了出来。
她面色憔悴,双眼红肿,似是刚哭过。但见了我,仍挤出热情的笑:
“姑娘稍待,这就开门。”
她一手护着油灯,匆匆迎上前来。
这时,她家男人也跟了出来。那是个黑瘦的中年汉子,同样眼圈发红,眉间刻着深痕,与村中其他叔伯并无不同。
我似乎明白了——这家人方才约是遇了伤心事,才那般态度吧?
他们皆神色哀戚,眉宇间凝着难言的悲苦。
我倒有些过意不去:“打扰大娘了。水井在何处?我打了水便走。”
“不能走!”那大娘突然浑身一颤,反手攥住我的手腕!神情急切得过分。
直到迎上我的目光,她才猛地一惊,闪躲着不敢直视,只讷讷重复:“不能走……”
身旁的大叔也连忙挤出个艰难的笑:
“老婆子的意思是,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不如就在我家歇一夜……”
他神色憨厚又热情:“老婆子,去给姑娘煮两荷包蛋,再叫翠娘今晚睡咱们屋。”
这可真叫我受宠若惊!
如今家家还吃粗粮,荷包蛋何等金贵?更别提要人腾屋子。
我连连摆手:
“不必不必,我只打壶水就好。”
那大娘却反手将我往屋里带:
“老头子说得是,你一个姑娘家,孤身走远路不容易,就在这儿歇下。”
她对我笑了笑:“我家儿子在都城做工未归,今夜只有女儿在家。”
话虽如此,我也觉出他们热情得有些反常。
不由看向身侧的小莲,她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们身上并无怨气。”
正是因未见怨气,对方又如此热切,我才觉得纳闷。
说话间,他家与我年岁相仿的女儿也出来了。
她眼睛同样红肿,见了我,只勉强一笑,便乖巧地去收拾被褥。
“这位姐姐,你今夜睡我这屋吧,我去和爹娘挤一挤。”
“这怎么好意思……”
这等盛情实在超乎预料。
小莲神情也凝重起来,在屋中四处探查,半晌过去,仍未见半分异常。
我想,或许他们天生便是这样热情好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