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
子时的扬州盐市彻底陷入沉寂，家家户户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狂风卷着雪粒，在街巷里呼啸穿行，拍打着门窗发出“呜呜”的声响。
叶臻刚将户部见习主事的告身叠好，藏进内襟的暗袋里，窗棂突然传来“笃笃笃”三声轻响——节奏短促，是阎四爷手下独有的联络信号。
她屏住呼吸，悄悄挪到窗边，指尖刚触到窗栓，一张折叠的薄纸就从窗缝里塞了进来。展开一看，纸上只有潦草的八个字：“三更，盐帮码头，带刀。”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盖着一枚血红的盐帮暗印，印纹是狰狞的虎头，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叶臻指尖微凉，她太清楚这暗印的含义——这是阎四爷最后的通牒，要么交出盐票印版，要么用命来换。
三更时分，叶臻背着短刀，独自来到江边码头。
雪下得更紧了，大片的雪花压弯了芦苇秆，江浪拍打着木桩，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远处的江面上，停泊着一艘盐帮大船，船舷两侧挂着的灯笼忽明忽暗，像鬼火般闪烁。
阎四爷立在船头，身披一件虎皮大氅，领口的狐毛上沾着雪，腰间悬着一柄弯刀，刀背映着雪光，寒气逼人。
“叶掌柜倒是准时。”阎四爷的声音顺着江风飘过来，轻飘得像雪花，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狠劲，“把盐票印版交出来，我立刻派船送你平安入京，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叶臻解下腰间的短刀，倒握着刀鞘，刀尖在雪地上轻轻一划，划出一道细长的雪痕：“印版的事可以谈，但我要先见到萧澹然的人头。”
她知道阎四爷与萧玄霆勾结，必定想借她的手除掉萧澹然，这话既是试探，也是拖延。
阎四爷闻言大笑起来，笑声在江面上回荡，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
他抬手击掌三下，两名盐帮弟子从船舱里拖出一个人来——那人被五花大绑，蒙着黑布，身形挺拔，竟与萧澹然一般无二。
“这就是萧澹然，”阎四爷挑眉，语气带着戏谑，“你杀了他，印版归我，公平交易。”
叶臻眯起眼睛，目光扫过那人的手腕——萧澹然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浅疤，是之前查案时被划伤的，而这人的手腕光滑无痕。
“假人。”她冷声戳穿，“阎四爷若是没有诚意，这交易就不必谈了。”
阎四爷耸肩，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真杀了他，萧玄霆那边也不好交差。你动手斩了这假人，就当给我个台阶，印版我照样要。”
叶臻不再废话，提刀快步上前。
雪片落在刀刃上，瞬间融化成水珠，顺着刀刃滴落。
她抬手，刀光在雪夜里划出一道寒光——却没有劈向假人，而是精准地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紧接着，她手腕一转，刀尖直指阎四爷的咽喉，距离不过三寸：“阎四爷，你以为我会任你摆布？”
话音未落，船舷两侧的暗处突然跃出十名澹府暗卫，他们身着黑衣，弯刀出鞘，雪光映在刀面上，亮得刺眼。
阎四爷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抽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两刀相撞，火星四溅。
混乱中，叶臻一眼瞥见船舱角落的木匣——那是装盐票印版的盒子。
她趁阎四爷被暗卫缠住，迅速冲过去抱起木匣，翻身跃下船舷，纵身跳进冰冷的江水里。
江水刺骨，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裳，可叶臻丝毫不敢停顿，奋力向江面上的小舟游去——那是暗卫提前备好的逃生船。
盐帮的快船很快追了上来，箭雨“嗖嗖”地破空而来，落在江水里溅起无数水花。
叶臻伏在船底，听着箭矢擦着船板飞过的声响，心脏狂跳。
小舟终于靠岸，叶臻抱着木匣滚进芦苇荡，浑身湿透，牙齿冻得打颤，却死死把木匣护在怀里。
身后的盐帮大船突然燃起大火，是暗卫点燃了船上的油桶，火舌迅速吞噬了船身，映红了半边夜空。
阎四爷的怒吼声顺着江风传来：“叶臻！你逃不掉的！我定会让你付出血的代价！”
叶臻在芦苇丛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就在她快要体力不支时，前方突然亮起一盏灯笼。
萧澹然执灯而立，他披着墨色狐裘，肩头落满了雪，身姿挺拔得像一柄未出鞘的剑，眼神里满是焦急。
“受伤没？”萧澹然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衣裳，眉头瞬间皱起。
叶臻摇摇头，把怀里的木匣递给他，声音因寒冷而有些沙哑：“阎四爷要的是这个，我……”话还没说完，一支冷箭突然从芦苇丛里射出，直取萧澹然的后心！
叶臻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将萧澹然往旁边推开。
箭头擦过她的肩胛，带着刺骨的疼痛，鲜血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裳，滴落在雪地上，像一朵绽放的红梅。
萧澹然反应极快，反手从袖中掷出一枚袖箭，精准地射落了暗处的弓手。
他一把打横抱起叶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说话，我们立刻回城！”
雪夜里，两匹快马疾驰而过，马蹄踏碎地上的冰屑，溅起一片雪雾。
叶臻伏在萧澹然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轻声说：“印版在，我的命也在，没让你失望。”
萧澹然低头，在她沾满雪的发间印下一个轻吻，声音坚定：“盐帮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对手在朝堂上。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萧玄霆和整个七姓盐商的势力。”
身后，盐帮大船的火光越来越远，却依旧映红了夜空，像是在预示着，这场围绕盐政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