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几句再平淡不过的话,却仿佛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魔力。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不痛,却泛开一阵微麻。
“不来?”
凌寒长身玉立在路边的野松下,眼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山间的明月悬在他身后,将他的轮廓映出一片朦胧虚影。
“那便罢了。”
见他作势要放下敞开的双臂,我心头一急,还未想清楚,脚步却已不由自主迈了出去。
不过五六步的距离,转眼就扑进他怀中。我伸手箍住他精瘦的腰,把脸埋进那片散发着草木冷香的胸膛。
凌寒微微一顿,原本欲放下的手臂重新抬起,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轻拍我的后背。动作熟稔自然,未置一词。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知混乱沉重的思绪倏然清净,压在心底的委屈隐隐上涌。心弦颤巍巍悬着,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不对——我在做什么?这可是凌寒啊。
骤然冷却的头脑让我如梦初醒,条件反射般一把将他推开,脚步凌乱地退后两步,抬手将碎发拨到耳后,移开视线低声道:“谢谢,我好多了。”
凌寒身形稳如磐石,即便受我猝然一推,依旧不动丝毫。
他向前迈了两步,目光如羽毛落在我轻颤的眼睫上,低沉嗓音自头顶传来:“我帮了你这么多回,光一句谢谢,可不够。”
“那你想怎样……”他气场太强,离得近时总有压迫感,我稍稍后仰,小声嗫嚅,“要不等事情结束……我请你喝冰可乐?”
“嗤。”凌寒轻笑,伸手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轻轻抬起我的脸,“看来是时候教你些我的规矩了。不过,不是现在。”
他唇角微勾,俯身在我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先收点利息。其余的,日后慢慢讨。”
我愕然望他,下意识抬手触唇,他却已收手风轻云淡地自我身旁走过。
这条坏蛇……果然突然有点人性就是没安好心!
我朝他挺拔的背影虚挥一拳,气鼓鼓地跟上他继续下山。
树木渐疏,村庄轮廓于朦胧夜色中逐渐浮现。
我仍不明白凌寒意图,望着愈近的昏黄灯光,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摆:“不是要去救人?梦月和她未婚夫还在山上那些东西手里,得先去找他们。”
凌寒并未立即反驳,目光扫过各家屋檐,淡声道:“你妹妹暂时无碍。让他们吃些苦头,长点记性。救人之前,得先处理这些蛇,再向你邻居借样东西。”
“借什么?”我随他望向那些房屋,除密密匝匝的蛇群,什么也看不出。
凌寒未再回应,修长身影信步踏入村尾大道。十几米外右前方,就是那间囚禁蛇蛹的屋子。
隔残破篱笆,我远远望见院中蛇影遍布。与先前潜入时的死寂不同,此刻屋内传来阵阵怪异嘶吼,紧锁的大门剧烈晃动,锁头撞击铁孔哐啷作响,门板被无数双手拍得砰砰震响!
“怎么回事?!柳……”
我急转头欲唤凌寒,却蓦地愣住。
凉卷落叶四起,凌寒周身泛起淡淡金光,面容疏离冷峻。那双桃花潭中的琥珀石,此刻竟化作一对金黄竖瞳!
玄袍在风中翻飞,清冷草木香乘风远播。盘踞村中的蛇群纷纷慌乱地向村尾涌来。
我亲眼见数以万计的蛇自大街小巷汇聚,密密堆叠伏道两旁,悉数直立蛇身、低头吻地,如先前朝拜木匣般恭恭敬敬,朝向凌寒!
“参见吾王,求吾王息怒,求吾王恕罪。”
万道蛇语夹杂嘶鸣响彻长街。
我震撼得几乎失语,还未回神,便见凌寒垂眸冷视,声寒千尺:“传本君令:凡残害村民者,就地杀无赦。”
冰冷尾音刚落,道旁蛇群相视一眼,几乎毫不犹豫张口互噬!
无数蛇影撕咬缠斗,血光飞溅,尖厉蛇鸣此起彼伏。不远处蛇蛹似被激得愈发狂躁,撞门嘶吼震耳欲聋。
景象不断冲击视听,我捂耳后退,腰侧却忽被一只宽大手掌揽住,轻轻一带,跌入他冰凉坚实的怀抱。
“蛇族有蛇族的规矩。在我眼下作孽,追究起来便是这个下场。若怕,就闭上眼。”凌寒语气淡无情绪,视同族相残,眼也未眨。
我靠在他怀中紧盯蛇群,咬紧后槽牙,声微颤却坚定:“不,我不怕。我要亲眼看着。”
替那些无辜被害之人,亲眼见证这些害人之物如何自相残杀、被同类蚕食消灭。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咽下哽在胸口的憋屈。
蛇鸣厮杀渐息,大道遍布残断蛇尸。幸存群蛇围聚一处,中间盘着一条垂死花蛇。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它!”
我一眼认出那正是我一直在找的花蛇,挣脱凌寒怀抱,朝它走去。
蛇群渐散,让出一条路。
我立于花蛇前,看它满身伤痕蹙眉:“当初你警告我时,可想过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花蛇艰难抬头,虚弱出声:“哼,若不是你魅惑蛇君,他怎会突然反悔,出手阻我们大计?”
“大计?”我蹲下身寒声注视,“什么大计?你们为谁办事?为何祸害上洞村?”
“上洞村蛇农残害我等祖辈,他们的后代栽在我们手里,不过因果轮回。”花蛇吐着染血蛇信,竖瞳转向我身后之人,“蛇君本明白此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您为她临时反悔,教其他蛇族如何信服?”
凌寒踱至我身后,俯视地上花蛇,目光无波无澜:“我不管你们,是因你们作恶造孽,自有天道清算,将来不待我出手,亦有天谴候你们。”
他视线扫过蛇群,淡淡道:“人间虽有父债子偿之说,但你们已祸害上洞村两代人,该适可而止了。”
余蛇皆垂首不语。花蛇环视它们,冷笑:“您不明白……这已非我们想停,就能停的了。”
我听出端倪,凝眉追问:“是谁?谁在操控——或逼迫你们?”
“后……后山上……”花蛇突然呕出一口污血,随即蛇身一僵,倒地不动。
“喂!花蛇!?”
我急得几乎要伸手捉它,凌寒及时握住我的手,拉我起身。
“不必喊了。后山之事我略知一二,会替你解决。”
是,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正因知道,此前他才冷眼旁观,任因果自然发展。
我反手拽住他衣襟,抬头迎上他视线,眉间眼底写满焦灼:“那要何时解决?村里那些被选作蛇蛹的人……已等不了了!”
话音才落,仿佛天公应景,蛇院方向蓦地传来“砰”一声巨响——玻璃碎裂声中,一群蛇蛹嘶嚎着张牙舞爪,自破屋中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