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金属锁扣发出细微的咔嗒声。陈凡揉着有些发红的手腕，跟在张蒙蒙和李副局长身后，三人沉默地走在警局长廊上。

　　荧光灯将走廊照得通明，瓷砖地面反射着冷白的光。每隔一段距离，墙上就嵌着一台监控摄像头，红色指示灯如同永不闭合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过往的一切。

　　“技术科在二楼。”张蒙蒙打破沉默，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所有的监控录像都已经备份好了。”

　　李副局长步伐稳健，肩章上的四角星花随着走动微微晃动：“小张，你带陈先生先去查看录像。我有个会议，半小时后回来。”

　　他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蒙蒙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

　　张蒙蒙微微颔首，等副局长转身离开后，才带着陈凡继续向前。她的步伐明显放缓，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你在犹豫是否该完全信任我。”陈凡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张蒙蒙的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他：“你倒是很会读心。”

　　“不是读心，是观察。”陈凡指了指她的右手，“你的食指在裤缝上敲了七次，这是你犹豫时的习惯动作。昨天相亲时我就注意到了。”

　　张蒙蒙猛地将手收进口袋，耳根微微发红：“观察得这么仔细？”

　　“待业青年的特长就是有时间观察。”陈凡微微一笑，“比如我还注意到，李副局长左手无名指有一圈明显的戒痕，但他现在没戴婚戒。而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与一个男孩的合影，照片角度显示拍摄于三年前。”

　　张蒙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进了副局长办公室？”

　　“经过时瞟了一眼，门没全关。”陈凡耸肩，“不得不说，你们警局的安保有改进空间。”

　　技术科的门自动滑开，冷气扑面而来。房间里摆满了显示屏，几个技术人员正忙碌着。见到张蒙蒙，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警员立即起身。

　　“张队，所有录像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推了推眼镜，好奇地瞥了陈凡一眼，“按您的要求，从昨天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的全部监控，包括各个角落的摄像头。”

　　张蒙蒙点头：“小王，这位是陈凡，局里请来的顾问。把主控台让出来，我们需要仔细查看。”

　　名叫小王的技术员明显愣了一下，显然对“顾问”这个称呼感到意外，但还是很快让出了位置。

　　陈凡毫不客气地坐在主控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多个监控画面同时出现在大屏幕上，时间轴精确到毫秒。

　　“能调出访问日志吗？”陈凡头也不回地问。

　　小王看向张蒙蒙，得到肯定示意后才回答：“可以的，不过系统日志需要二级权限……”

　　“用我的账号。”张蒙蒙俯身输入一长串密码，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过陈凡的鼻尖。他注意到她的颈后有一小块没涂匀的防晒霜，这个发现让他莫名地想笑。

　　监控画面开始快速播放，陈凡的眼睛在多个屏幕间来回扫视，手指不时暂停、放大、标记。

　　“这里。”他突然敲了下键盘，画面定格在一个走廊转角处，“看这个清洁工。”

　　画面上，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人正推着清洁车走过。帽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有什么问题吗？”小王凑近细看，“这是老刘，负责这层的保洁，都工作五年了。”

　　陈凡放大画面，指着清洁推车的轮子：“看轮子的痕迹。早上七点，推车从这里经过，轮子上有少量水渍，说明刚清洁过卫生间。”

　　他快速切换画面：“但一小时后，同一个人推车经过同一地点，轮子却是完全干燥的。而且……”他放大推车下方的阴影区域，“推车的高度有明显差异，虽然型号相同，但不是同一辆。”

　　张蒙蒙皱眉：“你的意思是？”

　　“有人假扮保洁人员。”陈凡调出另一个角度的监控，“看这里，上午九点十分，这个‘保洁员’推车进入网络控制中心外的休息室。九点二十五分出来时，推车底部的阴影形状发生了改变。”

　　他敲击键盘，调出访问日志：“巧合的是，九点二十分，网络控制中心有一条异常访问记录，持续时间刚好五分钟。”

　　技术科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小王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又找不到理由。

　　张蒙蒙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能追踪到那辆推车的去向吗？”

　　陈凡已经开始操作：“推车最后被推进了三楼的储藏室。而根据监控显示，一小时后，真正的保洁老刘从同一储藏室推出了自己的车。”

　　画面切换，果然显示两名穿着相同制服的保洁人员在不同时间进出同一房间。若不是陈凡指出推车的细微差别，几乎不可能注意到这个替换过程。

　　“等等，”张蒙蒙忽然按住陈凡的手臂，“倒退十秒，放大那个假保洁员的右手。”

　　画面放大，虽然模糊，但能隐约看到那人右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手表，表带上的盾形标志隐约可见。

　　“‘正义（JUSTICE）’公司的智能手表。”陈凡轻声说，“和工业区监控里的是同一块。”

　　小王倒吸一口凉气：“我昨天也看到过这块表！在技术科门口，戴在一个维修人员手上。他说是来检修服务器的。”

　　“什么时候？”张蒙蒙猛地转头。

　　“下午两点左右，就是你出警去工业区的那段时间。”小王回忆道，“他穿着维修工制服，戴着工牌，说是行政科安排过来的。”

　　陈凡已经调出下午两点的监控录像。画面上，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维修工正站在技术科门口与小王交谈，右手腕上的黑色手表清晰可见。

　　“能查到工牌信息吗？”张蒙蒙问。

　　小王摇头：“他刷的是通用维修卡，那种卡行政科有十几张，谁都可以领用。”

　　陈凡忽然站起身：“带我去看看那台服务器。”

　　技术科最里间是服务器机房，玻璃门需要指纹解锁。小王刷了自己的权限，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机柜整齐排列，指示灯闪烁。陈凡直接走向最角落的一台服务器：“如果他真是来检修的，应该是这一台。”

　　小王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只有这台服务器连接着警局的外部网络接口。”陈凡蹲下身，仔细检查机柜背面，“而且这里的灰尘被碰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机柜背后的缝隙，然后举起给两人看。纸巾上沾着少许透明凝胶状的残留物。

　　“微型信号中转器用的导热胶。”陈凡解释道，“看来我们的内鬼朋友不仅来了，还给咱们留了个小礼物。”

　　张蒙蒙脸色发白，立即掏出手机：“我需要立即向副局长汇报。”

　　就在她拨号的时候，陈凡忽然按住她的手：“等等。”

　　他走到主机前，快速输入几行代码，屏幕上一串数字开始滚动：“有人在远程访问系统，就现在。”

　　小王惊得跳起来：“不可能！我们的防火墙……”

　　“防火墙对内部IP的限制较少，特别是拥有高级权限的账户。”陈凡的眼睛紧盯着屏幕，“访问源显示是副局长的办公室。”

　　技术科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张蒙蒙缓缓放下手机，眼神复杂。

　　“不一定是他本人。”陈凡继续操作键盘，“可能是有人用了他的终端。副局长离开多久了？”

　　“大约二十分钟。”张蒙蒙看了眼手表，“但他的会议在四楼，离办公室很远。”

　　陈凡忽然笑了：“有意思。访问者正在查看我们刚刚看过的监控片段，而且……他在删除部分日志记录。”

　　小王冲到另一台终端前：“我能阻止吗？”

　　“不，让他继续。”陈凡的眼神亮得惊人，“看他到底想删掉什么。”

　　三双眼睛紧盯着屏幕，看着一条条日志记录被悄悄抹去。突然，陈凡快速截屏保存：“找到了！他漏掉了一条隐藏日志。”

　　屏幕上显示出一条被标记为系统错误的记录，时间戳显示是昨天下午三点零五分——正是工业区爆炸案发生的时间点。

　　“这条日志记录了一个从未登记过的设备MAC地址，连接到警局WiFi，访问了工业区的控制系统。设备注册名是……‘夜莺’。”陈凡快速解析着数据。

　　张蒙蒙猛地吸了一口气，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知道这个名字？”陈凡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反应。

　　就在这时，技术科的门被推开，李副局长站在门口：“有什么发现吗？”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主屏幕上那条刚刚被发现的日志记录上。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副局长，”张蒙蒙率先开口，声音有些紧绷，“我们发现了一些异常访问记录，正在追踪来源。”

　　李副局长走近几步，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夜莺’……这个名字很耳熟。”

　　陈凡注意到张蒙蒙的右手再次无意识地敲击裤缝，这次敲了十下。

　　“几年前有个代号‘夜莺’的卧底行动，”李副局长缓缓说道，目光变得深远，“是针对一个高科技犯罪团伙的。但行动失败了，卧底警官殉职。”

　　他看向张蒙蒙：“我记得，那是你师兄参与的行动？”

　　张蒙蒙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轻轻点头：“是，林师兄就是在那次行动中牺牲的。”

　　技术科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陈凡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忽然开口：“那条日志显示，‘夜莺’昨天下午还活跃着。要么是有人冒用了这个代号，要么……”

　　他没说完，但言下之意明显：要么那位殉职的警官根本没死。

　　李副局长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陈凡的眼睛。

　　“不可能，”张蒙蒙斩钉截铁地说，“我亲眼见过林师兄的遗体。”

　　“遗体面目全非，只能通过DNA和随身物品确认身份。”李副局长轻声补充，“当时是我做的确认。”

　　陈凡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有意思的是，这个‘夜莺’的访问模式与内鬼十分相似。都是利用权限漏洞，熟悉警局的安防系统……”

　　他突然调出一组数据对比图：“看这两次的网络签名，几乎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要么是同一个‘夜莺’在活动，要么有人完美复制了他的操作习惯。”

　　张蒙蒙忽然想起什么：“副局长，您刚才说会议结束了？”

　　李副局长点头：“临时取消了。我想起来有些细节需要亲自跟进。”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条“夜莺”日志上，眼神复杂难辨。

　　就在这时，所有屏幕突然同时闪烁，随后全部变成蓝屏。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红灯旋转闪烁。

　　“系统被远程重启了！”小王惊呼，“所有正在操作的记录都会丢失！”

　　陈凡却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U盘：“不用担心，我习惯性做了实时备份。”

　　警报声中，技术科的门忽然被撞开，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冲了进来：“接到警报，技术科发生安全漏洞！所有人举起手来！”

　　李副局长上前一步：“我是李副局长，这里没有安全威胁，是系统故障。”

　　特警对视一眼，稍稍放松了姿态，但手中的武器仍未放下：“抱歉副局长，但程序要求我们必须核查所有人员。”

　　张蒙蒙下意识地站到陈凡身前，这个保护性的动作让陈凡挑了挑眉。

　　“核查可以，但请快一点。”李副局长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正在处理重要案件。”

　　为首的特警点头，开始检查每个人的证件。当检查到陈凡时，他明显多花了几秒钟。

　　“陈先生不是警局人员？”特警问道，手按上了通讯器。

　　“是我请来的顾问。”张蒙蒙抢答，“所有手续都已经报备。”

　　特警看向李副局长，见后者点头确认，才继续检查下一个。

　　陈凡表面上配合着检查，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主机指示灯。当特警转身的瞬间，他迅速将U盘塞进主机接口，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了几个命令。

　　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悄无声息地读取数据。

　　“系统重启完成，警报解除。”小王报告道，声音带着如释重负。

　　特警们确认无误后终于离开，技术科重归平静，只余服务器运转的嗡鸣。

　　李副局长松了松领带：“今天就这样吧。小张，你送陈先生回去。所有的发现明天再继续跟进。”

　　他的语气不容反驳，说完便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

　　张蒙蒙看着副局长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陈凡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你的手机在震动。”

　　她回过神来，掏出手机看了眼，脸色微变：“是我妈……肯定是问相亲后续的。”

　　陈凡轻笑：“那张警官要不要先应付一下家长？我可以自己看会儿录像。”

　　张蒙蒙犹豫片刻，还是拿着手机走出了技术科。

　　确认她离开后，陈凡迅速转向小王：“能帮我调出昨天副局长办公室外的监控吗？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

　　小王愣了一下：“这……需要张队的授权……”

　　陈凡凑近几分，压低声音：“刚才系统重启时，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重启命令的优先级代码只有副局长级别以上的人才能使用。”

　　小王的眼睛瞪大了：“你是说……”

　　“只是排除可能性。”陈凡拍拍他的肩，“为了大家的安全。”

　　小王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只能看一下下。”

　　监控画面快速播放，显示昨天下午副局长办公室外的走廊。两点十分，李副局长离开办公室；两点十五分，一个穿着维修工制服的人刷卡进入；两点四十分，那人离开；三点整，副局长返回。

　　陈凡放大维修工离开时的画面，清晰地拍到了他右手腕上的黑色手表。

　　“等等，”小王突然指着画面一角，“看这里。”

　　放大画面边缘，能看到维修工离开时，副局长办公室的门并未完全关紧，一条细缝隐约可见。

　　“也就是说，副局长返回时，门已经是开着的。”陈凡若有所思，“他会不会发现有人进去过？”

　　就在这时，张蒙蒙回来了，脸上带着些许烦躁：“我妈非要请你周末来家里吃饭……等等，你们在看什么？”

　　陈凡迅速切换屏幕：“在复查昨天的监控。对了，你刚才说吃饭？我很乐意赴约。”

　　张蒙蒙被他突然转变的话题搞得一愣，随即瞪了他一眼：“重点是那个吗？重点是……”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接起电话，她的表情逐渐凝重：“好的，马上到。”

　　挂断电话，她看向陈凡：“工业区发现了新的证据，需要我立刻出现场。小王，你送陈先生回去。”

　　陈凡站起身：“我也去。”

　　“不行，这不符合规定。”张蒙蒙断然拒绝。

　　“但规定允许顾问提供技术支持，不是？”陈凡微笑，“刚才副局长亲口说的。”

　　张蒙蒙还想反驳，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好吧，但你必须全程跟在我身边，不能乱跑。”

　　警车驶出地下车库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城市霓虹在车窗上流淌而过，映照出张蒙蒙紧绷的侧脸。

　　“你在担心什么？”陈凡忽然问。

　　张蒙蒙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些：“那个代号‘夜莺’……林师兄曾经用过这个代号。”

　　陈凡安静地等待她继续。

　　“他是警校最优秀的毕业生，也是我的实习导师。”张蒙蒙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引擎声淹没，“三年前那场行动，原本该是我跟他一起去的。但前一天我食物中毒，只能留守指挥部。”

　　她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这次陈凡数到了十二下。

　　“行动现场发生了爆炸，等我们找到他时……”张蒙蒙深吸一口气，“几乎认不出来了。只能通过DNA和他从不离身的项链确认身份。”

　　陈凡注视着她：“但你一直怀疑那不是他？”

　　警车在红灯前停下，霓虹灯光流淌进车内，映照出张蒙蒙眼中复杂的情感。

　　“他的项链是在行动前我送他的生日礼物，”她轻声说，“但后来我总在想，以他的性格，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纪念品带到那么危险的行动中去？”

　　绿灯亮起，警车重新启动，汇入车流。

　　陈凡望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他的面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也许，”他轻声说，“我们都该好好查查那位‘殉职’的林师兄了。”

　　警车驶过繁华街道，车内的两人各怀心事。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双眼睛正通过路口的监控摄像头，静静注视着这辆警车的一举一动。

　　手腕上的黑色手表表面，微微亮起又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