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道黑影涌出破败的院墙冲到村道上,迎面而来的风里裹挟着一股混着馊味的浓重蛇腥。
那段道路恰好隐在两头路灯空出的暗域里,只能看见一群张牙舞爪的黑影蓦然停住,朝前伸出的双手五指弯曲成爪缩在胸前,一个个僵硬地扭动脖颈,吐着异于常人的细长舌头,动作迟缓地在黑暗中左右张望,像是在搜寻什么。
周围骤然死寂,浑身汗毛早在黑影冲出的那一刻就全部倒竖。我脸色煞白地盯着那群不人不蛇的东西,垂在身侧的手微颤了一下,手背不小心碰到身旁那人冰凉滑软的袖料。
刚想收回手,手心却突然被人反手握住。
我微微一怔,低头看向被握住的手。再抬眼时,一道宽阔的肩背已挡在身前——凌寒不知何时已拦在前方,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了他身后。
“凌寒……?”我手心里全是冷汗,下意识抓紧他的手,紧张地低唤。
他目视前方并未回头,只背着的手轻轻回握了一下我的手背:“安静,别出声。”
我立刻抿紧嘴唇,但似乎还是晚了。
那些杵在暗影里的蛇蛹猛地一滞,随即齐刷刷扭过头,全部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还未吐出,站在最前的那个蛇蛹骤然发出一声尖锐嘶鸣!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蛇蛹群顿时被引爆,一个接一个转过面来,张大嘴巴吐出长舌,爆发出一片骇人震耳的咆哮!
顷刻间,所有黑影朝我们猛冲而来,跑了几步便纷纷扑倒在地,手脚并拢贴紧身侧,微仰上身如蛇一般贴地游窜!
道路旁刚经历厮杀的蛇群立刻弓身暴起,不待凌寒下令便前赴后继地蜂拥而上,灵活蛇身顺势缠上那些人的脖颈。然而才刚挨上,就被蛇蛹一把抓住狠力扯下,两手各攥紧一条扭曲蛇身,直接塞进生满尖牙的嘴里!
颌骨猛地闭合,利齿刺穿蛇鳞,那些人咬住手中的蛇仰头狠狠一撕——皮肉顿时开裂,脊骨与血肉被生生扯断!
从来只见蛇咬人,何曾见过人吃蛇!?
我瞳孔骤缩,猛地抬手捂嘴,胃里翻江倒海般恶心。
蛇群与蛇蛹纠缠厮打,万蛇嘶鸣与怪物吼叫杂乱刺耳。
眼看几名蛇蛹挣脱蛇群束缚,径直冲至几步之外,凌寒微侧过脸丢下一句“待着别动”,身形一闪,已瞬身挡在那几个蛇蛹面前!
蛇蛹仍一股脑前冲,根本未察觉身侧黑影逼近。
只见两束金光倏忽掠过,他们生有黑长指甲的双手便被猛地攫住,手腕被一道金色光线牢牢捆缚,拉高过头顶绕颈缠紧。而线的另一端还连着后方好几个蛇蛹,如串灯般将他们拴在一处,金线余势向前延伸,末端收束于凌寒掌心,被他修长手指稳稳握住。
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他方才那番动作太快,除却道道金光与残影,我什么也没看清。
未待回神,凌寒已单手拽紧那串被缚的蛇蛹,另一手向前张开,数道金光自指尖迸发,“簌簌”射向后方仍在与蛇群搏斗的蛇蛹!
灵动的光线自四方缠上它们的身体,交织成密网将其困锁其中,金色流光亮如灯带,映得那些蛇蛹紫纹斑驳的面容愈发恐怖。
所有蛇蛹皆被灵力禁锢,凌寒扯紧光线末端,被串起的蛇蛹一个挤一个地缩成一团,不得不紧挨着彼此跌坐在地。
我微张着嘴,简直被他这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得叹为观止——这人怕不是蛇变的,是个蜘蛛精吧?
一切似乎已被控制,我正欲举步走向凌寒,身后却突然传来“嘎吱”一响,似有人踩断枯枝。
刚抬起的步子猛地顿住,后颈蓦地一凉——一个湿冷的东西猝不及防贴上了我的皮肤!
“冷月!当心!”
凌寒的警示与我的动作同时发生!我猛然转身,两手飞速擒住朝我抓来的利爪,喘着大气一看,竟是个不知从何处绕来的蛇蛹!
她蓬头垢面形貌莫辨,即便双手受制,仍拼命伸头试图咬我!也正是在这一瞬,我终于看清她口中吐出的那根“蛇信”根本并非人舌,而是一条活生生的、完整扭动的小蛇!
心脏瞬间堵到嗓子眼,惊叫尚未脱口,身后一道携着草木冷香的劲风拂过——“砰”的一声,面前蛇蛹被人一脚狠狠踹飞!
凌寒指尖金光疾闪,灵力光线迅速将那东西捆牢,继而一手扶住我的后腰往他身上一带。我踉跄一步,双手抵上他胸膛,跌进他怀里。
“受伤没有?”他垂眸凝来,那双素来冷淡的桃花潭里,罕见地起了波澜。
“没、没有。”我白着脸摇头,目光扫向地上那个漏网之鱼,顿时惊住,“等等!这个人……像是我后娘!”
凌寒蹙紧那双斜飞入鬓的眉,松开揽着我的手,转身走向那蓬头垢面的女人。
他打量片刻,微一抬手引动光线将她扯到身前。头顶路灯昏光洒落,女人挣扎着偏头,终于露出了污垢下的脸。
全身灰青的皮肤上爬满狰狞的紫黑斑纹,昔日媚眼如今蒙上一层白翳。若非十几年相处,我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我那风韵犹存的后娘。
“嗯,是她。”凌寒面无表情地点头确认。
他眼中掠过一丝嫌恶,稍作犹豫,还是朝她伸出了手。白玉般的指节捏住其下颌迫使她张口,另一手拽紧她颈间光线稍稍勒紧。后娘呼吸骤窒奋力喘气,紧接着,那条缩在她喉间的小蛇猛地自她口中探出头来!
是蛇种!
“凌寒!”我见状急得一把抓住他的腰带。
话音未落,眼前金光骤闪!凌寒并指为刃,灵力凝锋,手起刀落——那小蛇尚未得及张口便被齐根斩断!
残存蛇身瞬间化为一滩腥臭浊液,从后娘口中流出。凌寒松开手,任她瘫倒在地剧烈呛咳。
不多时,后娘突然嘶声大叫“救命”,双手在空中乱挥了几下,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继娘!继娘!”我吓了一跳,赶忙俯身推她。
推搡几下,又拨开她脸上乱发细看,她的皮肤已逐渐恢复常色。
“无碍,只是昏过去了。”凌寒语罢转身,径直走向其他蛇蛹,吩咐守候的蛇群处理掉剩余蛇种,自己则执着一方不知何处来的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手,在一旁静默观望。
我将后娘扶到树下靠好,又望了眼凌寒,脑中仍萦绕着他方才为后娘除蛇种时那毫不掩饰的嫌弃模样,心下暗忖:这蛇莫非还有洁癖?
不久,那头陆续传来阵阵咳嗽与干呕声。我转头望去,只见那些蛇蛹都已渐次好转。
凌寒指诀变幻,周身散发淡淡金辉,如烟如雾的流光飘向那些刚脱离苦痛的人们,宛若神邸临世,抚平创伤,渡厄解难。
金晖所至,村民们陆续清醒,茫然环顾四周。
凌寒金冠墨发,一身玄袍,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面容,旋即面无波澜地走向一名男子,抓住其胳膊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语气平淡道:
“你,起来,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