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逸尘已用粗瓷盘盛了满满一盘酥肉。
“大爷做好了，要是大娘爱吃酸的，我这儿还有野山楂，明儿给您捎点。”
逸尘转身从草棚角落翻出个粗陶碗盖，边缘虽磕掉了块瓷，却洗得干干净净。他小心翼翼地盖在盘子上，碗盖与盘沿严丝合缝，连热气都透不出多少。
“这样就不怕凉了。”
他用草绳在碗盖顶上缠了两圈，打了个结实的活结，“大爷您提着这绳，汤洒不了，肉也能焐得热乎乎的，大娘吃着正好。”
李大爷接过盘子，掌心被烫得直搓衣角，却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那……替我老婆子谢过陈老板了。她总念叨着年轻时吃过酸梅炖肉，可惜后来牙口不行，再没尝过这味……”
“小事一桩。”逸尘打开包裹拿出风干的凶兽肉切成大块扔进锅，肉皮碰到滚烫的汤面，发出“滋啦”的声响，他擦了擦手，语气带着歉意：“昨晚家里来了客人，没来得及去打猎，今儿个就用风干肉凑数，对不住各位了。”
“陈老板这话说的！”
扛铁镐的矿工往灶膛里塞了把干草，“您这手艺，就算炖石头都香！上次那锅，我连锅底子都刮干净了！”
周围人都笑起来，王老五用斧头柄敲了敲锅沿，独眼眯成条缝：“说起来，昨儿个夜里可有热闹看——仙门姬家那三少爷，听说被人在林子里办了！”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语气里满是不屑：“那小子仗着姬家势大，横行霸道，前阵子还抢了几个落魄家族的姑娘做侍妾，这下好了，报应来了！”
矿工往锅里扔了把野菜，接口道：“何止啊！他看上了城东老刘头的灵草，不给钱不说还把人家药农腿打断了，说什么‘凡人不配碰仙材’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穿青衫的仙族散修皱着眉：“我听说动手的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仙魔之子’？就是那个在天骄大比拔了魁首，又被仙魔两界追杀的年轻人。”
逸尘正往锅里撒香料的手顿了顿，指尖的粉末簌簌落在汤里，他垂着眼笑了笑：“仙门世家的事，咱们这些小人物哪懂。”
“懂不懂不重要，”王老五抡着斧头往木头上劈，“那姬三少死得活该！这种货色，就算不是仙魔之子动手，早晚也得被人沉河里！”
众人纷纷附和，李大爷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了那些被他欺负的人……”
逸尘往灶膛里添了把火，火苗舔着锅底，把汤炖得咕嘟作响。他忽然抬眼，看向王老五：“王大哥，仙魔两界都说仙魔之子是灾星，依你们看，这灾星真有那么可怕？”
王老五把斧头往地上一拄，独眼瞪得溜圆：“预言说他会毁天灭地，谁能不怕？可话又说回来——”他挠了挠头，指了指锅里翻滚的肉，“就算真是灾星，只要他不抢咱的汤喝，不砸咱的锅，跟咱有啥关系？”
缺胳膊的魔修接话：“就是！当年仙门说魔族是洪水猛兽，魔族也说仙们是假仁义，可陈老板你这草棚里，魔修仙族不都坐一块儿喝汤？预言顶个屁用，待人好不好，才是真格的！”
扛铁镐的矿工蹲在锅边，用木勺搅了搅汤：“我下界前听镇上的老道说，‘灾星’也是人逼的。要是有人肯给他口热汤喝，说不定就成‘福星’了呢？”
逸尘看着锅里翻滚的山笋和蘑菇，忽然笑了，拿起木勺舀了勺汤尝了尝，又往里面撒了把盐：“王大哥，要是……我是说要是，我就是仙魔之子，你们怕不怕？”
王老五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陈老板你别逗了！你要是灾星，那这世上就没好人了！”
他指了指排队的众人，“你天天给咱们炖肉喝汤，连凉茶都管够，就算你真是仙魔之子，咱也认了！大不了以后跟着你混，你砍人，咱帮忙收尸！”
李大爷也笑了，往锅里扔了把干菜：“陈老板要是灾星，那这灾星也太暖心了。老头子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怕啥？有口热汤喝，比啥都强。”
穿青衫的仙族散修捧着刚晾好的凉茶，对逸尘举了举陶罐：“我在仙门待过三年，见多了顶着‘正道’名号行苟且事的人。陈老板待人真心，比那些披着仙袍的伪君子强百倍——别说你是仙魔之子，就算你是灭世魔神，咱也不怕！”
“就是！陈老板要是当选皇帝，咱第一个支持！”
众人哄笑起来，缺胳膊的魔修嚷嚷着：“可惜喽！陈老板跟咱一样是平头百姓，哪有那福分当皇帝？”
他忽然凑近灶台，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周围人都听见，“可要是哪天陈老板真成了大人物，只要还肯给咱支锅炖汤，咱第一个举着汤勺支持！”
王老五抡着斧头往木头上劈，“就是这个理！管他是仙是魔、是龙是虫，能让咱吃饱饭、不受欺负的，就是好主子！”
逸尘看着灶台上蒸腾的热气，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话，心里那点紧绷忽然松了。他舀起一大勺汤，往排队的人碗里盛，声音裹在烟火气里，格外清亮：“汤好了！大家趁热喝，不够再添！”
王老五凑过来，用袖子擦了擦嘴：“我就说嘛，好人不分仙魔，更不分啥子预言。陈老板你说是不？”
逸尘往他碗里多舀了块凶兽肉，笑了笑：“王大哥说得对。”
逸尘往锅里撒着香料，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话，忽然想起母亲信里写的“吾儿轩辕，亦当如星落尘埃，自亮天地”。
原来所谓“自亮”，从不是要成为谁的光，而是让每个如尘埃般的人，都能在你的光里，喝上一口热汤。
草棚外的队伍刚松动些，王老五正抡着斧头劈最后一捆柴，眼角余光瞥见巷口走来三道身影，当即咧嘴笑了——
清念璃素白的裙角在灰扑扑的巷弄里格外显眼，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文质彬彬却总忍不住探头探脑，女的一身红衣，眉眼间带着点没消的愠怒，手里还攥着串刚买的糖球，倒像是从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的。
“老板娘来啦！”王老五把斧头往木墩上一搁，独眼笑得眯成条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