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铁腕整军·暗流涌动
翌日,天刚蒙蒙亮,队伍便已整装待发。
经过昨夜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营地里的气氛截然不同。虽然士兵们依旧面黄肌瘦,装备破旧,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警醒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他们沉默地收拾着行装,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那辆安静的马车,带着敬畏,也带着探究。
代校尉张猛一夜之间似乎成熟了许多,指挥调度虽仍有些生涩,却也有了章法,努力挺直了腰板,试图不辜负公主的提拔。他亲自带人将王校尉及其几个心腹的尸体草草掩埋在路旁,又将搜出的财物按公主吩咐分发下去,粮食也足量供给。士兵们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对南宫昭的信服又多了几分。
队伍再次启程,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马车内,南宫昭依旧闭目养神,脸色苍白如纸,仿佛昨夜那杀伐决断、气场全开的人只是众人的幻觉。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她并未睡着。
“公主,”云雀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温水,声音里满是后怕和崇拜,“您昨夜真是太厉害了!那些马贼和王校尉,简直死有余辜!”
南宫昭睁开眼,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淡淡开口,声音依旧虚弱:“不过是杀了几只聒噪的苍蝇罢了。真正的豺狼,还在后面。”
云雀似懂非懂,但见公主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只是乖巧地点头。
“云雀,”南宫昭忽然道,“这一路,眼睛放亮些。除了明面上的敌人,暗地里的老鼠,更需提防。”
“是,公主!”云雀立刻绷紧了神经。
队伍沉默地向北行进。官道逐渐变得崎岖荒凉,两侧的山峦呈现出一种冷硬的灰褐色。北风愈发凛冽,卷起地上的沙尘,打在车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中午休息时,张猛恭敬地来到马车外汇报情况。
“殿下,昨夜清点,我们伤亡不大,只有几个弟兄慌乱中扭伤了脚。从王校尉等人处共搜出黄金五十两,白银三百两,还有一些珠宝首饰,已按您的吩咐分发下去。粮食足够我们吃到北境,但……多是陈米,肉干也有限。”张猛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懑,“这帮蛀虫,克扣得太狠了!”
南宫昭隔着车帘,声音平淡:“知道了。队伍士气如何?”
“回殿下,弟兄们……吃了顿饱饭,又拿了赏钱,士气比昨日好了不少。只是……”张猛犹豫了一下,“只是大家心里还是没底,毕竟我们都是些老弱残兵,真到了北境战场……”
“告诉他们,”南宫昭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跟着本宫,未必是死路一条。但临阵脱逃、心怀不轨者,王校尉就是榜样。”
张猛一个激灵,连忙道:“是!卑职明白!定将殿下的话原原本本传达下去!”
“去吧。加快行程,务必在天黑前赶到六十里外的黑风驿驻扎。”
“是!”张猛领命,快步退下。
队伍再次启程,速度又加快了几分。虽然士兵们体力不济,但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昨夜立威的余韵,竟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马车内,南宫昭指尖无声地敲击着膝上一个暗格。那里藏着一套精巧绝伦的机关工具和几瓶功效各异的药物。
刚才张猛汇报时,她敏锐地察觉到队伍后方有几个士兵眼神闪烁,交头接耳,行为鬼祟。看来,王校尉死了,但他留下的暗桩和别有用心的人,并未完全清除干净。
皇帝和刘崇,怎么可能只安排一个蠢货王校尉?
也好,正好借此机会,将队伍彻底清洗一遍。
她需要一支即使老弱,但至少完全听命于她、如臂使指的队伍。哪怕最后能带到北境的只有几百人,也必须是几百把绝对忠诚的刀。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赶在天黑前,抵达了废弃已久的黑风驿。
驿站早已破败不堪,只剩几间还算完整的屋舍和一個空旷的院子。四周荒草丛生,远处山峦起伏,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透着几分阴森。
张猛指挥士兵们清理出几间最大的屋子给公主休息,又安排人手埋锅造饭、巡逻警戒,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南宫昭下了马车,在一众士兵敬畏的目光中,缓步走进最大的那间正屋。屋内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灰尘气息,云雀赶紧拿出随身带的布褥铺好。
“公主,您先歇息,奴婢去给您熬药。”云雀小声道。
南宫昭点点头,看似疲惫地靠在铺盖上,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窗外忙碌的士兵们。
夜色,很快笼罩了大地。
驿站中央燃起了几堆篝火,士兵们围着火堆,吃着热乎的饭食,低声交谈着。经历了白天的急行军,许多人脸上都带着倦容。
南宫昭简单用了些云雀准备的清淡食物和汤药后,便示意云雀也去休息。
夜深人静,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狼嚎。
约莫子时前后,万籁俱寂。
正屋内,原本似乎早已睡熟的南宫昭,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黑暗中,清亮冷静得没有一丝睡意。
她无声无息地坐起身,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指尖在马车暗格中取出的一枚黑色药丸被捏碎,细微的粉末无声无息地融入空气中,散发出极淡的、有助于深度安眠的香气,笼罩了隔壁小间云雀的床铺。
确保云雀不会醒来后,她身形微微一晃,身上那件素净的宫装外,不知何时已罩上了一件纯黑色的夜行衣,与阴影完美融为一体。
她没有从门口出去,而是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到窗边,手指在窗棂某处轻轻一按,身体便如一片羽毛般掠出窗外,落入漆黑的庭院阴影中,没有惊动任何巡逻的士兵。
她的目标很明确——驿站角落那间堆放杂物的破屋。
根据她白天的观察和暗市中传来的零星信息,以及张猛无意中透露的这支军队的构成,她知道这支“老弱残兵”里,并非全是废物。其中有一些,是真正经历过沙场、因伤或因得罪上官而被排挤至此的老兵痞。
这些人,油滑,也可能桀骜不驯,但他们懂得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有着新兵蛋子没有的经验和狠劲。
若能收服,便是极好的基层骨干。
若不能……也不能留给潜在的敌人。
此外,她还要去会一会那几只,不安分的“老鼠”。
夜色浓重,寒风刺骨。
杂物间里,隐约传来几个压低的嗓音。
“……妈的,真晦气!本以为跟着王校尉能捞点油水,没想到那蠢货这么快就栽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抱怨道。
“谁能想到那病秧子公主这么邪门?”另一个尖细的声音接口,“那手暗器……简直神出鬼没!我看不像宫里学的……”
“哼,管她怎么学的!刘尚书那边已经传来新的指令了。”第三个声音较为沉稳,带着一丝狠毒,“让我们找机会,在到达北境前,务必让她‘意外’身亡!报酬加倍!”
“说得轻巧!现在那张猛像个哈巴狗似的围着那女人转,怎么下手?”沙哑嗓子道。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沉稳声音冷笑,“下毒、制造混乱、或者……引外面的马贼再来一次!黑风岭附近不是有一股悍匪吗?听说头领‘黑风煞’心狠手辣,只要钱给够,什么都干!”
“这……能行吗?”
“怕什么!只要做得干净,推给马贼就是了!难道朝廷还会为一个死公主大动干戈查到底?”
几人正低声商议着,丝毫没有察觉到,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早已无声无息地潜伏在破屋的房梁之上,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南宫羽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果然如此。刘崇的手,伸得真长。
也好,省得她一个个去甄别了。
就在下面几人商议着如何联系“黑风煞”时,突然——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那个声音沉稳的头目身体猛地一僵,眼睛骤然瞪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眉心一点血红迅速蔓延开来!
“谁?!”
剩下三人大惊失色,慌忙拔刀,惊恐地望向四周黑暗的角落。
然而,黑暗中只有无声的寂静,仿佛刚才那夺命的一击来自幽冥。
“鬼……有鬼!”尖细嗓子的人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噗!”
又一声轻响!
尖细嗓子应声而倒,同样是眉心一点红!
剩下的两人彻底崩溃了,背靠背站着,挥舞着钢刀,色厉内荏地嘶吼:“出来!给老子出来!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
无人回应。
只有冰冷的死亡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突然,一道黑影如同轻烟般从房梁上飘落,悄无声息地站在两人面前。
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冰冷地注视着他们。
那眼神,仿佛在看两个死人。
“你……你是谁?!”沙哑嗓子颤抖着问道,刀都快拿不稳了。
南宫昭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两具尸体,声音经过改变,低沉而沙哑:“刘崇的狗,倒是忠心。”
仅剩的两人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对方竟然连刘尚书都知道!
“大……大侠饶命!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饶了我们吧!”另一人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
沙哑嗓子见状,也连忙丢下刀跪地求饶。
“奉命行事?”南宫昭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奉命残害皇室公主?也是奉命勾结马贼,戕害同袍?”
两人磕头的动作僵住了,浑身冷汗直冒。对方什么都知道!
“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南宫昭淡淡道,“说出你们知道的所有刘崇的安排,以及……军中还有哪些是你们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犹豫的瞬间——
“噗!噗!”
两道银光闪过!
两人同时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右耳!鲜血瞬间从指缝中涌出!地上,多了两只血淋淋的耳朵!
“我的耐心有限。”南宫昭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下一次,掉的就不是耳朵了。”
剧烈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两人的心理防线。
“我说!我说!”两人争先恐后地嚎叫起来,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刘尚书如何指示王校尉,如何在军中安插眼线,原本计划如何在途中制造意外,以及刚刚接到的新的灭口令……甚至还供出了另外几个藏在普通士兵中的同党名字。
南宫昭静静地听着,将所有信息记在心中。
直到两人再也说不出什么新内容,她才缓缓开口:“很好。”
两人如同听到天籁,瘫软在地,以为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然而,南宫昭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但是,背叛过一次的人,很难让人相信不会有第二次。”
两人惊恐地抬头:“大侠!我们……”
话音未落,又是两点寒芒闪过!
两人身体一软,眼神瞬间变得空洞呆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呼吸尚在,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神智,如同白痴。
南宫昭冷漠地看了一眼。幽冥坊秘药——‘忘魂散’,足以让他们变成废人,比死了更干净,也不会引起太大骚动。
她熟练地处理掉痕迹,将四具“尸体”(两具真死,两具活死人)拖到杂物堆深处掩盖好。做完这一切,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她没有立刻回正屋,而是转向驿站后院那个临时搭建的、最破旧的马棚。
那里,睡着十几个伤势最重、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伤兵。空气中弥漫着伤口腐烂和草药混合的难闻气味。
几个身影蜷缩在干草堆里,有的在低声呻吟,有的则沉默地望着棚顶,眼神麻木绝望。
南宫昭如同暗影般出现在马棚口。
她的出现,并没有立刻引起注意。
直到她走到一个断了一条腿、靠着墙壁发呆的老兵面前,蹲下身。
那老兵约莫五十岁年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浑浊,看到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他只是瞳孔微缩,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慌,只是沙哑地问:“……谁?”
“能让你和你的弟兄们活下去的人。”南宫昭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老兵愣了一下,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呵……活下去?我们这群废人,早就被放弃了……”
“废物?”南宫昭声音冰冷,“‘血狼营’的百夫长,‘破阵刀’赵莽,也会自称废物?”
老兵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死死盯住南宫昭:“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血狼营,天宸国曾经最精锐的先锋营,三年前在一次惨烈的战役中几乎全军覆没,幸存者也被打散编排,逐渐被人遗忘。赵莽,更是因为重伤残疾和顶撞上司,被刻意遗忘在这支送死的队伍里。
“我是谁不重要。”南宫昭打断他,“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带着你身边这些还有一口气的弟兄,真正地活下去,而不是像垃圾一样被丢弃,默默无闻地烂死在北境的荒原上?”
赵莽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干裂的嘴唇颤抖着,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燃起一团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火苗。
他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黑衣人,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同样伤残、却曾与他并肩作战、如今只能在绝望中等死的弟兄们。
良久,他猛地一咬牙,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想!老子做梦都想!可是……我们能做什么?我们都废了!”
“断了一条腿,还能挥刀。瞎了一只眼,还能瞄准。只要这里没废,”南宫昭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就还能战。”
她扔过去一个小瓷瓶:“里面的药,外敷内服,能缓解你们的伤势痛苦,抑制溃烂。明晚子时,我会再来。”
说完,她不等赵莽回应,身影一晃,便已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莽死死攥着那个还带着一丝体温的瓷瓶,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周围因为动静而勉强抬起头、眼中带着茫然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弟兄们,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知道,这或许是一个陷阱。
但他更知道,这是他们这群被抛弃的人,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哪怕这根稻草,来自幽冥。
正屋内,南宫昭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回到榻上,夜行衣被迅速收起,仿佛从未离开过。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
但某些东西,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改变。
铁血的手腕,于暗夜中挥下。
忠诚的种子,在绝望里埋下。
北境的风沙,似乎也吹不散这悄然凝聚的暗流与杀机。
长夜漫漫